一谈起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四十左右岁的人就两眼放光,人老的标志之一是容易怀旧。
从“祖国山河一片红”到全民拜金,时代的洪水将“为艺术为爱情”的八十时代迅速淹没,十年光景成追忆。
人老的另一个标志是接掌时代的话语权。
用影像书写八十年代,这是件颇有使命感的事儿,想一想都让人心潮澎湃。
因此这类怀旧电影,结结实实地楔进当下商业片与写实片的缝隙:贾樟柯的《站台》、王小帅的《青红》、庄宇新的《爱情的牙齿》、娄烨的《颐和园》、唐小白的《动词变位》、张扬的《向日葵》、李少红和曾念平的《我们》……现在又有李樯编剧、顾长卫导演的《立春》。
一、《立春》勾起了私人记忆看《立春》之前我满怀期待。
从作者访谈和点映后网友的评论得知,这部影片讲述的是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中国内地小城市几位不甘庸常生活的文艺青年的故事。
我也曾经是这样的“文艺青年”,九十年代初生活和工作在一座内地小城市。
《立春》的剧情唤起了我的记忆。
就像《站台》一样,我把《立春》看成是一部拍给我们这些曾经折腾过的中年人的电影。
像王彩玲一样,那时的我住单位大院内的单身宿舍。
单身宿舍在居住区内。
居住区有两排平房,住的都是青年夫妻,跟王彩玲的邻居不同的是基本都有小孩子,从一两岁到七八岁,热闹得很。
只有一对夫妻没有小孩,每天脸色黯淡地过生活,据说一直在寻医,后来领养了一个女孩,就欢天喜地起来。
我刚分配到这家单位,就被安排到最靠角落的平房里。
里外两间,里间是正房,外间是很久以前的住户搭建的厨房,看上去从来没有修缮过。
窗前有一块几平米的荒芜的菜园,屋顶的瓦片缝隙长满荒草,不知怎么搞的,外间的屋顶还有一个破洞,看得见天空。
洞下永远有一个破盆子,下雨的时候接雨水,下雪的时候接雪花,晚上我们就往里边撒尿。
跟王彩玲不同的是我有一个室友。
他是学电子的,管单位的雷达。
百无聊赖,就偷偷把工作间的电子管、晶体管揣兜里顺回来,自己做音箱。
音箱搞成了,院子里就时常响起崔健、唐朝和黑豹,把好几个住楼的小青年都吸引过来了。
这几个小青年是上了年纪的单位职工的孩子。
跟王彩玲的小城市像极了,我所在的城市每到春天就刮大风。
单位在南城荒郊里,我经常骑着辆二八的破自行车,顶着风穿越城市,到位于北城的图书馆借书看杂志。
北城是“文化区”,有两所大学和几所中专学校,其中一所是师范学校。
我的两位初中同学曾在这所师范学校读书,其中一位酷爱写诗。
那时候流行写信。
从高中到大学,我俩一直书信往来,信里除了讲几句“我最近生活怎样怎样了”跟对方分享外,还会夹一两首自己的诗作给对方品评,有一次他寄给我的信特别厚,贴了两张邮票,原来他写了个小说。
他师范毕业离开这座城市被分配去当乡村教师。
我大学毕业离开北京被分配到这座城市工作。
我骑车去图书馆的路上经过师范学校的校门,有时候就会想起他。
除了去图书馆,我的另一个去处是电影院。
九十年代初,这座小城市的三家电影院都还放电影,但做为文艺青年的我看场“艺术片”是不容易的。
档期是有的,观众没有。
当时的票价是十五元,挺贵的。
我的月工资不到两百。
影院的底线是观众不能少于7人(或者6人?
记不清了)。
少了就会取消放映。
小城市没多少人知道张艺谋,知道的也是因为巩俐。
更别提陈凯歌黄建新了。
每每有“艺术片”上映,我就得买张票站在电影院门口,盼望着有人来买票凑齐人数。
遭遇退票是经常的事。
如此艰难,那几年我仍然看了《霸王别姬》、《红粉》、《背靠背脸对脸》、《青蛇》、《画魂》……还是挺多的。
小城里有多少“文艺青年”呢?
这个问题太难了。
似乎每个“文艺青年”都孤独地淹没在所在的街区,不相往来。
就像王彩玲第一次与胡金泉见面时说的,“早就听说过群艺馆有个教跳舞的老师了,今天才见到”。
王彩玲能遇见黄四宝和胡金泉,在那个没有网络的年代挺不容易。
说了一大堆自己的事儿,是为了印证《立春》中的人物和故事。
因为有着似乎共同的经历,看《立春》的过程中,我就特别投入,特别想被感动一把。
看罢电影,心跳没有加快,心情却很复杂。
作为一个“过来人”,个人看法是,《立春》有它的可贵之处,也有太多的遗憾。
二、《立春》塑造了新的人物形象尽管过去好多年了,我仍然记得读书的时候我的老师王迪先生在谈如何创造人物时的一句叮咛,“好的作品总是在为文艺百花园里增添新的形象。
”当时我对这条古典标准不太在意,觉得这套传统的典型人物论已经过时了。
现在换一个思路想,二十年来的哪些电影主人公还让我们记着?
我首先想到的是《秋菊打官司》里的农妇秋菊和村长、《本命年》里的刑满释放犯李慧泉、《小武》中的小偷梁小武、《孔雀》中的姐姐、《十七岁的单车》中的职高生、《站台》中王宏伟扮演的文工团员、《卡拉是条狗》中葛优扮演的工人、《手机》中道貌岸然的主持人严守一……以上影片的主人公形象在此前甚至是其后的影片中的确找不到。
一部影片能达到这个程度,好不好这个判断尽管还是不好下,但让观众记住了主人公,起码这个影片“存在”了。
王彩玲这个有点丑的执拗的大龄文艺女青年,让观众出乎意料,过目难忘,《立春》就有了存在的意义。
表面看《立春》和《站台》塑造的都是文艺青年,实质完全不同。
《站台》的主人公喜欢穿喇叭裤、跳迪斯科、哼流行歌曲、搞对象、欢天喜地跑到铁轨上看火车,他们在解冻的时代里散发着肉体的温度,把满腔热血写成青春的冲动和迷惘;《立春》里的主人公则迷恋歌剧、油画、芭蕾舞和普希金的诗这些“高级舶来品”,在“为艺术为爱情”的咏叹里,艺术和爱情披上神圣的外衣,像天安门一样闪着金光,成为遥不可及的神话。
《立春》中的“文艺青年”在八十年代直至九十年代真实且大量存在并成为一景。
《立春》的价值正在于它为中国电影“百花园”增添了王彩玲、黄四宝和胡金泉这样的被所谓的艺术和所谓的爱情扭曲了的、怀抱理想主义的“文艺青年”形象。
影片特别有意思的场面是王彩玲在宿舍里给黄四宝做人体模特,画人体就是画裸体,可裸体撇不清跟性的关系,“崇高的艺术”又不能跟性有关系。
这真是一个两难困境。
对两位主人公来讲,正面全裸想一想都是羞耻的,背面全裸呢?
也不妥,干脆拿一件衣物遮住屁股。
王彩玲就这样委出起褶的腰身侧卧在床上,黄四宝端起画板在画布上下笔——深夜的小屋里弥漫着“艺术”的味道——可就在这时,隔壁两口子做爱叫床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个场面如此精彩,让我想起唐僧在西天路上遭遇盘丝大仙。
同样地,胡金泉也被套上了“为艺术为爱情”的紧箍咒,继黄四宝之后成为另一个让王彩玲绝望的禁欲者。
影片的精彩场面之一就是胡金泉终于忍受不了街头巷尾的背后议论,他决定要做一回男人,“拔掉卡在这座城市喉咙里的那根鱼刺”,可他做男人的方式不是和王彩玲结婚(尽管王彩玲小心翼翼提出来的只是假结婚),而是在群众艺术馆里把学跳舞的女性群众拖进厕所“假强奸”。
太怪诞了。
再次重点指出,影片的时代背景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在一个禁锢的时代终结之后,在这座小城市里,人性的光辉被“艺术”这一新的威权阉割。
需要注意的是在文艺青年群像中,围绕在王彩玲身边的男人分属于两个极端,黄四宝和胡金泉是为了所谓的艺术陷入困境的理想主义者,朗诵方言版《纪念碑》的周瑜却是拿艺术当通行证的现实主义者。
周瑜拜王彩玲为师拿四个大菠萝送礼,搁在窗台上一字排开。
(顺便插一句,后来出场的假白血病人高贝贝来拜师也是送菠萝。
)周瑜向王彩玲求爱,把用讹来的钱买的两个汉显呼机摆到桌面上。
影片的精彩场面之一是当周瑜用痛斥黄四宝的方式安慰王彩玲时,王彩玲让他学“狗喘气”。
“宁吃仙桃一口”的王彩玲显然讨厌周瑜这样庸俗猥琐的现实主义者,但她又与理想主义者黄四宝和胡金泉有很大不同。
如果说黄四宝和胡金泉是被艺术阉割,王彩玲则只是被艺术禁锢。
王彩玲人生悲剧的感人处在于她还有人性的挣扎。
影片有两处情节极为重要。
一处是王彩玲初见黄四宝,她一边听着周瑜的废话,一边溜号向室外看——黄四宝正在玩一个在春风中滚动的纸圈。
“风真的就不一样了”,王彩玲的爱意就在这一瞬间萌发了。
另一重要处自然是影片的情感高潮点:王彩玲和黄四宝的那一夜之后,教室里的王彩玲满面春色地一边弹琴,一边讲解和咏唱《慕春》。
镜头中,王彩玲沐浴在阳光下,眼神温暖怡然,唯有这一刻才是王彩玲对歌剧、对艺术的真正感悟,因为她把生活的美好、把人性的体验带进了咏唱。
由此情节回溯到王彩玲为黄四宝做模特的那晚,我感到王彩玲没有正面全裸只是源于女性的羞怯,感到羞耻的反倒是端着画板的黄四宝,镜头中黄四宝画出来的王彩玲干巴巴的,没有丝毫女性味道,显然他把画人体当成了必修课,当成了硬着头皮完成的任务。
黄四宝对艺术的理解扭曲到了可怜的程度。
有些评论将《立春》中的主人公统统定位为“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有才”,“有才”真的那么重要吗?
艺术为何而存在?
在我看来评论者对艺术的理解跟影片中的黄四宝胡金泉们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临近不惑之年回首自己中学时代、大学时代和小城工作时代那长达十几年的做为“文艺青年”的时光,“为艺术为爱情”的时光,感到无愧于青春的同时,更深深感到自己对艺术的理解是多么幼稚可笑。
《立春》塑造了一群像我一样陷入艺术牢笼的小城市“艺术青年”,让我充满敬意。
但看完《立春》后心情是复杂的。
很多创作问题无法避开不谈。
三、《立春》难看的原因解析《立春》难看完全不是因为王彩玲难看。
作者塑造的这位腰有赘肉、脸有痘痘的王彩玲恰恰非常好看。
就像《秋菊打官司》里那个眼神呆滞、大腹便便的秋菊一样好看。
王彩玲和秋菊的人物塑造都是成功的。
从这个角度讲,《孔雀》中张静初扮演的姐姐过于好看反而是失败的。
《立春》的难看首先是作者对结构全盘失去了控制。
像《城南旧事》、《小武》和《孔雀》一样,《立春》采取了明显的分段式结构。
《城南旧事》用小英子的视点将几个相对独立的段落串起来,在时光的流逝里小英子感受着人间冷暖。
《小武》的结构技巧最为精致,几个段落相互嵌套又层层递进。
《孔雀》的分段式结构尽管也有问题(比如视点),但因为三个段落分别围绕某个主人公展开讲述,三个主人公的故事是相互交叉的,下一段的某些情节信息总是对上一段进行补充,有一点点类似《罗生门》,这一巧妙的叙事技巧使得三个段落有机地结合起来了,同时新信息带来的新鲜感弥补了分段带来的观众移情效应的减退。
《立春》的分段式结构却使得影片变成了一盘散沙。
第一段讲的是王彩玲和黄四宝、周瑜的故事;第二段讲的是王彩玲和胡金泉的故事;之后是一个短短的过场:王彩玲回家过年;第四段讲的是王彩玲和高贝贝的故事;第五段,女邻居的故事冒了出来;然后收尾,王彩玲收养弃婴。
在后两段,作者让黄四宝和周瑜相继与王彩玲重逢。
将六大段落串起来的是主人公王彩玲,但前四段的王彩玲尽管与不同的人打交道并屡遭打击,性格和命运却没有任何实质变化,换句话说,是重复。
饺子再好吃不能顿顿吃,重复是剧作的大忌,除非重复本身产生意义。
而重复本身产生意义这是艺术片的范畴,是没办法取悦大众的。
影片后两段王彩玲去征婚、收养弃婴、街头卖肉、带女儿到天安门,看上去命运有了明显的变化,节奏却乱掉了。
让黄四宝和周瑜在收尾时再次出场无可厚非,这是经典封闭式剧作结构的常规技巧。
关键是封闭式剧作结构很讲究匀称,也就是每个人的命运都得给个说法,因此不让胡金泉在收尾时出场就非常说不过去了。
影片的第一个段落始于王彩玲和周瑜、黄四宝的相识,终于黄四宝远走、周瑜求爱被王彩玲拒绝、王彩玲孤独地借酒浇愁。
按说情节展开得比较充分,但依然不好看。
仔细分析发现,几个重场戏没有做好,情绪起伏失去了控制。
王彩玲与黄四宝的戏依次有以下几个重场:相识(王彩玲注视着在风中玩纸圈的黄四宝产生爱意)、送书、人体夜(夜里画人体遭遇查夜)、出走(火车上王彩玲的爱意被黄四宝拒绝)、败走北京、酒醉夜、校园丑闻(次日王彩玲教课、黄四宝愤怒)。
这些重场戏中,转折点、高潮点和落点是酒醉夜和校园丑闻。
但酒醉夜在镜头中一闪而过,略去不表,使得次日王彩玲课堂上的神采焕发让观众有点接不上情绪。
黄四宝“我感觉像被你强奸了一样”的嘶喊,甚至会让观众哄笑。
没有前边的情绪积累,后边王彩玲的自杀,也就无法震撼观众了。
电影剧作中情节进展是很讲究因果逻辑性的,酒醉夜没有处理好,使多米诺骨牌效应就此断裂。
可能也是不断修剪的缘故吧,影片中的断裂点很多,造成观众情绪很难有效积累。
另外,开端王彩玲和黄四宝相识之前交代性质的场面有点淤,入戏慢,也使观影快感打了不小的折扣。
“凤头、猪肚、豹尾”是中国传统戏曲剧作理论常讲的,所谓豹尾是结尾要有力响亮迅速,而王彩玲自杀之后还有大段王彩玲和周瑜的戏,显得累赘,从情节结构上考虑,不如把这些戏放在败走北京之后、酒醉夜之前。
四、《立春》构思立意解析作者的上一部影片《孔雀》,时代背景被有意虚化,没有根,人物有点飘。
好在生活质感很强,浪漫气息浓厚,尤其姐姐的段落,还是挺好看的。
看得出来,跟《孔雀》相比,《立春》有意淡化诗意的成分,想突出现实感,刻意塑造了一位相貌平平的女主人公,步子迈得很大或者说风险很大。
可惜别的步子没跟上。
其一,如果写实,时代背景就必得融到主人公的情节里、生活细节里、性格里。
不仅仅是贴几个时代标签能解决的。
观众从影院的电影海报、汉显呼机、春节晚会等标签中能够推断影片的时代背景,但不能被这些标签移情。
这就问题大了。
贾樟柯的《站台》也不是一部好看的作品,但有些场面非常有力,特别能勾起过来人的记忆,比如开场的《火车向着韶山跑》、主人公的家人看不惯喇叭裤把它剪掉、卡车坏了以后一伙人在等待中去追看路过的火车,等等。
好的影片,时代背景不是交代出来的,是靠剧情展开透出来的。
这样才让观众移情过瘾。
其二,主人公的家庭关系被省略和虚化了。
王彩玲的父母出场了,可父亲是个老年痴呆症患者,母亲的戏好像只有两段:一段是除夕包饺子时,王彩玲意外地回家,三口人坐在炕上看春节晚会,第二天早上母亲放鞭炮把王彩玲惊醒了。
再次出场是王彩玲和母亲谈收养个孩子。
王彩玲做为影片的核心人物,冲突于理想和现实之间,家庭关系势必要展开并深入。
可惜父女戏被人为的设定彻底虚化,母女戏只有点没有线。
即便少有的几个情节点也没有有效利用,王彩玲难得地除夕回家吃饺子,一家人坐在炕上看电视,除旧迎新,提供给母女关系拓展的空间真的很大。
现在这场母亲放鞭炮的戏不错,只不过没有铺垫显得突兀。
起到的更多的是情绪作用不是情节作用。
另外几个人物的家庭戏铺排得比王彩玲的还要弱。
黄四宝家人中只有母亲出场,一场是母亲闯进黄四宝房间摔画,一场是周瑜找到她骗钱。
周瑜和胡金泉的家人基本没有出场。
造成这个局面的根本原因是,影片在整体立意布局上陷入了两难:着重写王彩玲呢?
还是群像?
如果真把王彩玲当核心人物写,干脆就把人物删繁就简,人物关系和情节紧凑起来,把家庭、邻居的戏多写点儿成为情节线,把高贝贝的戏全部去掉,把胡金泉的戏做为背景或者做为平行的副线。
这样王彩玲的塑造空间就大了,剧情就过瘾了,主题也会得到深度揭示。
如果打定主意写群像,现在用王彩玲串众多人物的结构方式就不对。
上文之所以穷究主人公的家庭关系,意在挖掘人物前史,在更深一点的层面上探究现象后面的原因。
《立春》中的人物的确十分真实可信,但遗憾的是没有给出任何一位主人公爱上艺术的缘起。
没人知道王彩玲怎么就喜欢上歌剧了,没人知道黄四宝从哪一刻起立志要考美院,没人知道胡金泉什么时候迷上了芭蕾舞。
再进一步讲,为什么北京成为所有“外省人”争先恐后挤进来的神圣之都?
为什么八十年代中国有这么多的“文艺青年”涌现?
为什么“艺术”到了中国就变了味儿?
对普通老百姓来说,艺术存在的真正意义是什么?
摸摸乐器、提起画笔就得怀抱“我想成为谁谁谁”的远大理想么?
……仅靠一部影片揭示这么多问题当然是不现实的,现实的是如果创作一部立足于历史和人性的严肃电影,创作者要做很多直觉之外的功课,有了问题思考意识,问题就会自然地带进影片里,引发观众的思考,这个观影效应以感动观众为前提,但比感动观众更重要。
【原创,纸媒《电影艺术》2008/2】
我承认我被这部电影击倒。
很久都没有勇气说有关他的话题,却又舍不得删除,忍不住去想再看一遍,好像看我自己的命运。
有评论说,顾长卫的这部电影说的是日产生活恐惧症,而编剧和导演说来说去,是对那些过去时光的喟叹,他们曾经一不小心就是王彩铃,就是黄四宝。
有些人说顾长卫是为了赞美王彩铃们的理想主义精神,即便这一切注定是个悲剧;有人说顾长卫是想告诉那些仍在追求理想的人,很不幸,你就是王彩铃、黄四宝,而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天才。
实际上,同样在卑微中挣扎的王彩铃、黄四宝、胡金泉并不相同。
王彩铃和黄四宝的 不同之处在于:黄四宝一直在追求艺术,即便和王彩铃的出走的目的也是艺术,王彩铃对他的理解和支持只是构成了他追求梦想的动力。
按照王彩铃的说法,胡金泉是个和世俗生活水火不容的人,艺术既是他的灾难,也是他最后的避难所,他不可能和生活妥协。
而这个表面上看起来为了理想而有些古怪、执拗的王彩铃,她只是不想只是一个废物,她知道自己一贫如洗,知道自己长的不好看,她其实很明白自己离北京、离歌剧到底有多远。
她只是别无选择。
其实她只是需要尊重。
其实她只是因为寂寞。
所以她才可以为了黄四宝放弃进北京,给她一个爱情的幻影,已经足够她和生活妥协。
所以她才可以为了帮助高贝贝放弃进北京,因为无助的高贝贝使她觉得自己的力量,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废物。
她甚至原本可以和爱慕她的男人相处,使她不能面对的大概只是这个男人表白之前的那句话:我们两个的条件都这么差。
所以,她会为了小张老师的一句话(“连你都不如”)毫不客气的反击,即便她是无意,并无恶意,也一样不能如此,因为这是原则中的原则,是王彩铃之所谓王彩铃的本质。
她这样的要求过分吗?
顾长卫或者误解了王彩铃,她根本不需要电影最后歌剧院中华丽的一幕。
即便需要,那也是她无奈中自卫的一种手段,这样她可以用无数人的虚幻的掌声来抵挡一个人的寂寞,安慰无人理解、无人尊重的悲伤。
如果可以选择,王彩铃大概宁愿这一幕是她跟黄四宝的深情相拥。
李樯和顾长卫原本是可能理解她的,可惜他们都弄错了。
电影中看似华丽的一幕,不是尊重,不是理解,只是同情,而同情一不小心就变成怜悯,而怜悯是王彩铃最不需要的。
对于背对着我们,面朝天安门广场的王彩铃,这甚至是一种屈辱。
这个世界上真正理解她的人,一个都不剩了。
这个世界上真正尊重她的人,现在,只剩下她的女儿。
文学创作中有三类人,一类是眼高手低,一类是眼睛和手一样高,还有一类人是手比眼高。
电影创作中,顾长卫算是第二种吧,他对整个故事的控制令人发指,使你不可逃避,无处逃避。
蒋雯丽、焦刚的演出令人叹息,这是一个演员所能达到的极限。
就像不能想象章子怡之外的玉娇龙一样,我不能象限蒋雯丽之外的王彩铃。
而焦刚扮演的胡金泉将进入电影史册,成为张国荣之外第二个将柔媚表现到令人泪下的演员。
当焦刚在监狱中轻轻立起脚尖的时候,他就是那个死而复生、向死而生的天鹅。
这一段可以和《孔雀》中的“天鹅之死”媲美,因为绝望而无法超越的美。
原本据说有三个小时的电影被剪辑得支离破碎。
小张老师说给王彩铃买了个什么东西,并请王彩铃不要生气,因为高贝贝的到来被打断,此后再也没有交代,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个爱慕王彩铃的男人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据说是在愤怒中与流氓打架,被打瞎的,这和剧情有什么关系?
小张老师的丈夫到底为什么要抛弃他,又为什么要连夜搬家?
李樯的三部曲,只看过《孔雀》和《立春》,已经足够令我震惊。
这将是和贾樟柯的故乡三部曲媲美的小城生活标本,只不过,更惨烈,更绝望,更不可回避。
现在来看王彩铃的那两段独白,叫人忍不住泪下:立春一过,实际上城市里还没啥春天的迹象,但是风好像真的就不一样了。
风好像一夜之间就变得温润潮湿起来了,这样的风一吹过来,我就可想哭了。
我知道我是自己给自己感动了。
每年的春天一来,实际上也不意味着什么,但我总觉得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似的,我的心里总是蠢蠢欲动,可是等到整个春天都过去了,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就很失望,好像错过了什么似的。
你能明白吗?
媒体蛊惑人心,朋友的嘴唇也蛊惑人心。
当谷雨下起春雨,因马拉松拥堵的三环去看《立春》。
华星新装修过,让我发现自己好久没有来过。
说自己应该在电影院看个文艺片,于是买了盗版碟又扔掉,看看全场人数不超过十个。
《立春》一开始是幽默的,前半段经常幽默的。
也有一些悲凉的,当理想在雪花飘零中无奈着。
幽默很快就没有了,悲凉时而在此,时而在彼,有时一些,有时一点。
黄四宝走后,张力尽矣。
这时候我在想我为什么要看这个电影?
我间离出来了。
然后,编剧上有一个惊喜,黄四宝开的婚姻介绍所。
隐约看过影评说过剧情,但黄四宝回来还是震撼,理想变成一个屌屌的造型。
然后,我最喜欢的一个画面出现了,大街上,黄四宝开着窗被砸的车,和王彩铃擦肩而过。
Ok,往事不须再提了,但日后有人还会想起,她是王彩铃,多年以后不曾忘却的,年轻时候一个梦。
从王彩铃领养孩子开始,我彻底迷惑了,直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结尾。
说,电影跑题了。
每个理想都在幻灭,但是影片最后的四分之一,幻灭了这个影片要表达的幻灭。
我惊了,怎么可以这样结尾?
后面观众迷惑了:真有王彩铃这个人吗?
于是,立春早过了才上《立春》,言也过其实了。
当一个文艺片只是一个合格没烂的影片,它只配得上首周73万的票房。
当然,这个影片的演员表演是非常非常之牛逼的,摄影出来的导演,对演员的控制很好。
对自己的老婆控制更好,蒋雯丽这个演员了不起!
顾长卫讲故事一般,没能升华出来。
但真诚的创作态度,值得人称许。
而李樯的故事,虽然不至于像《孔雀》那样让我反感了,但是不过如此而已。
我很失望,也很高兴。
谷雨第二日,春雨依旧。
看完《立春》后的一句话评价,那就是:我为什么不留着这钱也去看《功夫之王》呢?
《立春》用一个小城背景,讲了一个普遍性的命题:“做自己”有多难,“实现梦想”有多难。
女主角王彩玲认为自己该在巴黎唱歌剧,现实却是她只能在小城当一个音乐老师,最终改行卖肉;业余油画爱好者黄四宝甚至对标梵高,现实却是他一再落榜,最终开起了婚介所;芭蕾舞爱好者胡老师倒没有惊天动地、“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只是一心热爱芭蕾舞,最终不堪忍受闲言碎语,把自己送进了监狱。
三个“文艺青年”,都自认为不属于这个小城,他们看待周遭的眼光,是“清高”的,因为和艺术沾了边,便觉得自己不是庸俗之辈。
这让我想到了很多人,包括过去的自己:以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但实际上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们以为多看几本书就和别人不一样了、能逛展览看话剧就和别人不一样了、去过的地方多了点就和别人不一样了……但实际上,当兴趣爱好不能转化为产出时,它们不会给你的生活带来实质性的改变。
可是,片中的三个人倒没有止步于“以为自己不一样”。
王彩玲想办北京户口、想加入文艺组织,黄四宝年年进京报考,胡老师努力跳好芭蕾舞。
他们为了自己热爱的事业,都付出了实实在在的努力。
可能比现实生活中许多一直在抱怨却什么行动都没有的人要强多了。
但他们最终都妥协了,向生活低头了。
这又让我想起了很多人,他们曾经志气高昂、高谈阔论,我本以为和他们是同路人,却没想到,过了几年才惊然发现,他们只是晚几年妥协罢了。
生活逼得说“我不打算在这里发生爱情”的王彩玲走进了婚介所,最终领养了孩子,改行卖肉。
三个人里最坚持不懈、最“清高”的她,最终也向生活低了头,但她已经是三个人里,最晚妥协的那一个了。
在这个社会,无论是片中的小城、还是现实中的大城市,“做自己”和“实现梦想”的门槛都太高了。
虽然我们经常受这些“毒鸡汤”的影响,渴望那个诗意的世界,但放眼生活,能不为世俗所累的人实在太少了。
我见过很多一开始就没打算挣扎的人们,他们看上去毫不在意对“自我”和“存在”的叩问,从不质疑世俗生活的“理所当然”,永远在追逐社会希望他们拥有的东西,拒不承认自己的碌碌无为。
我通常觉得,他们已经骗自己到自己都相信的地步了。
后来,我认识了不少“王彩玲”“黄四宝”“胡老师”,他们爱音乐、爱艺术、爱写作,鄙夷世俗生活。
高谈阔论的时候,我经常觉得受到了很大的鼓舞。
但几年过去后,他们陆续过上了曾被他们不屑的生活,交谈中不再有艺术、自由、理想,而只有婚姻、工作、孩子。
我不忍心去问他们如何评价过去和现在的自己,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意识到,他们只是晚了几年妥协。
自己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终究都是无用的。
当你不能把自己的“不同”转换为生产力的时候,总有一天,你的激情会被消磨殆尽,然后被生活卷入洪流。
为了让自己过得舒服点,只能自己骗自己:“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我是相信所有人都有过不甘平庸的念头的,毕竟所有人都喜欢好的结果,如果老天给了你一个惊人的天赋,又给了你惊人的运气,相信你也不会拒绝成为那个独一无二的人。
只是绝大部分人得不到上天如此的垂爱,又懒到不愿意付出多少努力,甚至懒到不愿意承认自己有“不平庸”的欲望,仿佛那样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做一条咸鱼。
这么一对比,《立春》倒不是一部多么令人绝望的电影。
毕竟他们不甘过、努力过、失败过、爬起来过,虽然最后向生活低头了,但好歹认真对待过梦想,也曾不可一世地做过自己。
王彩玲说,“每年的春天一来,我的心里总是蠢蠢欲动,觉得会有什么事要发生;但是春天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就觉得好像错过了什么似的”。
这大约就是很多人生活的写照吧:仍然有期待,却从来不会有什么从天而降的改变,日子就在这期望和失望中,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半途而废的人太多了,从不挣扎的人更多,在社会的磨练中,他们渐渐失去了年少时的那份偏执和狂热,变得没有好奇心、没有激情、不再相信“我可以”。
衰老便是从这生命力的衰退开始。
我自己也经常鼓吹“做自己”,在我心中,这确实也是“成功”的标准之一,但我心里很清楚,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太难了。
必须足够坚定、足够有行动力、足够有毅力,还得有那么点运气和机遇。
这其中的每一点,门槛都不低,大部分人除了坚持跟风外,什么都坚持不了。
胡金泉——一个芭蕾舞者,热爱芭蕾舞的男人。
影片没有正面说他是同性恋。
只是他是那个小地方的一根鱼刺,卡在所有人喉咙里面的一根鱼刺,他让所有人都感觉不舒服。
他知道自己和王彩玲一样不是正常人,所以才提出了貌似荒谬的建议,和王彩玲假结婚。
因为他妥协了,他无法勇敢的站在被众人指点的舞台上,因为他老迈的母亲用帽子挡住了脸,他感到羞耻……他是个有理想的人,他敏感,细腻,优雅,可是因为他的性取向,饱受地方上人们的嘲讽冷眼相待。
在被王彩玲拒绝后他离开她家前说了一句话,电台上说深夜有大雪。
镜头转到他在大雪的街道上推着自行车走着,他哭着,像个小姑娘似的哭着,用手背擦拭着泪水。
他伤心,他绝望,这个晚上他死亡了。
后来的强奸未遂是很幼稚的一个计划,不过成功了,他欣喜若狂的跳起了芭蕾,计划成功的喜悦、理想死亡的伤心,他的脸上扭曲的表情让人觉得很心酸。
他锒铛入狱。
总被他打理得一丝不乱的长发被剃光了,穿着灰蓝色的囚服,脚上是黑色的棉布鞋。
他笑着对王彩玲说,这棉布鞋也能跳芭蕾。
接着他在铁栏杆的那边踮起脚慢慢的转了一个圈一个圈……王彩玲哭着跑走了,他停了下来,无法形容他当时的表情,只是缓慢的转身然后让狱警给他带上手铐……(在影片结束后与顾长卫见面会的时候,有个观众说这个场面是最让他震撼的。
)王四宝——为了北京的美术学院连续考了5年,屡败屡考。
现实中不少这样的人,我认识的朋友当中就有考了3年(or4年)才考上了中央美术学院。
他是个有理想的人,甚至他和王彩玲是那样的相似,怀才不遇。
所以他们走到了一块,互相吸引着。
可是那不是爱情,至少对王四宝而言那仅仅是惺惺相惜的一种感情,而王彩玲却投入进去了“对女人而言最深的感情就是爱情。
”。
王四宝退缩了。
那一晚,喝醉了跑到王彩玲房间和王彩玲在床上的缠绵(影片没有这个场面,其实如果加入这个的话我想能更好的表现出王四宝后来的性格转变),第二天用厌恶自己厌恶王彩玲的表情对着王彩玲说:我感觉被你强奸了!
而其实,王四宝是感觉被现实强奸了,所以他崩溃了,他无法接受自己和一个这样丑陋的女人上床或者说无法接受自己和自己视若兄弟的女人上床,这一刻他死亡了。
后来他去了深圳,后来又回来了这个小地方开了一家骗人的婚介所。
他从里到外的改变了。
所以当王彩玲从他车前面走过的时候完全没有发现是他,接着看第二眼第三眼的时候才惊觉这是那时候想当梵高的理想青年……这时候的王四宝完全是一个庸俗的普通人了……王彩玲——一个不甘庸俗生活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长得丑,所以上帝给了她一副好嗓子。
她很明白,在一个小地方拥有才华天赋是毫无用处的,就好像六指儿一样是个累赘。
所以她用尽办法要得到北京户口,调到北京工作。
她对所有人说的谎言都是支撑自己继续坚持理想的手段。
她看上王四宝,是因为她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有才华却得不到承认。
她对他说“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懂你的女人了。
”所以她想帮他,一起离开那个小地方,去北京闯荡。
可惜王四宝退却了。
这个懦弱的男人使得王彩玲从高塔上跳落(其实跳楼这里处理得有点不够成熟,- -说实话那个画面和气氛让人发笑)她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蓝色演出服爬上那个高塔,她希望自己死的时候至少能体面一点以维持自己最后的尊严(尊严,这个词在后面的见面会的时候顾长卫导演提了好几次)。
可是她没死。
只是伤了手脚。
生活还得继续,她认识了胡金泉,她以为那是个坚强得可以让自己找到继续撑下去的支柱(?
其实不应该说支柱,只是一时间想不出那个词了)直到他入狱后。
王彩玲放弃了,她曾经说过“宁咬鲜桃一口,不要烂杏一筐。
”后来她又说“如果撑不下去了,就随便找个人家,嫁了。
”所以她去了婚介所,然后路上重遇了王四宝,接着隔壁家老汉带着钱失踪。
这些事一一刺激着王彩玲的神经。
然后接着出场的闹剧似的高贝贝让王彩玲去北京的梦想彻底粉碎了。
她收养了一个同她一样不完美的孩子,她的梦想将由她的孩子来完成。
(顾长卫导演说,孩子不但会继承你的血脉你的习惯,甚至会连你的理想也一并继承下来的。
)从一个梦想着在巴黎歌剧院唱歌剧的女高音到一个在街边卖羊肉的女人,我觉得作为理想主义者的王彩玲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女儿(对不起我忘记了她的名字……)她的女儿会代替她完成理想的。
做一个理想主义者很难。
曾经某人对我说:做一个理想主义者一定要坚强,不然很容易被打垮变成虚无主义者。
所以你一定要做一个坚强的理想主义者。
其实理想主义者都得死……因为现实很残酷很残酷……理想与现实的冲击会让理想被撞得粉身碎骨虽然我们还是得宣扬理想主义者的美好和纯洁……顾长卫导演说最后还是希望王彩玲能成功,所以最后是王彩玲在歌剧院唱歌剧的画面,至少让人有了温暖的感觉,这就是立春吧……很喜欢顾长卫导演,从他回答观众的问题中可以看出其实他并不太会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口齿不算很伶俐的他让我觉得很真,很可爱。
其实很想问关于编剧李樯的问题,因为真的很喜欢李樯。
而顾长卫导演也提及说因为剧本写得好,所以演员才会演得出色。
以后一如既往的支持李樯和顾长卫。
顾长卫的《立春》是一部剧情片,但我宁肯当它是一部纪录片。
可能与很多观者不同,这部电影对我来说,不是看新鲜,而是某种生活经历和记忆的重现,——自己的和某些人的。
我必须承认,我曾经是一个虔诚的文艺青年,如果细分一下的话,可以定义为“文学青年”,而那时候,我所生活的圈子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文艺青年,譬如文学青年、美术青年、音乐青年、电影青年。
如果没有十五年前的那个雨夜,或许我今天也会是一个王彩玲。
有必要回顾一下十五年前的那个雨夜。
那一晚,在郊外的一个画室里,我与我的两个朋友在微醉中读诗,从李白到辛弃疾到海子。
那时候我们很有理想也很有追求,希望不远的将来我们分别能够变成伟大的“家”,在文学史美术史上占一席之地。
那天晚上,我们借酒盖脸,以梦为马,宣泄着我们长久以来压抑与郁闷的情绪。
那念头突如其来,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逼,——没有钱也没有地方只有过去的回忆和对未来的憧憬,所谓的理想不过是空中楼阁,所谓的坚持不过是不自量力的硬努,我突然发现自己不过是在虚耗生命但却给这种虚耗披上了一件华丽的外衣,我突然意识到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巨大差距无法弥平,突然意识到揪着头发无法让自己飞上天空,突然意识到自己只能回到地面。
我得感谢那个雨夜,因为从那一夜开始,我从理想主义者变成了现实主义者,也不再固执地探寻生活的意义。
我不知道十五年前我的放弃究竟是对是错,但我知道,如果没有那时的放弃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一个自己。
还好,我对现在的自己现在的生活相当满意,虽然它与我当年的理想之间有着巨大的差距。
这究竟是一种觉悟还是错误,我说不清,但我至今依然对王彩玲们保持着尊敬,同时保持距离。
王彩玲也好,黄四宝、周瑜、胡金泉也罢,《立春》里的这些人物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夸张,在顾长卫的故事中,他们其实只是一种真实的再现,这也正是我把《立春》看成是一种纪录电影的原因。
当年的文艺青年们的生活,有很多比王彩玲们的故事还要极端,还要曲折复杂,还要充满戏剧性,——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某些戏剧性是被刻意制造出来的。
当年的文艺青年无疑是有理想有追求的,譬如他们固执地向往北京,譬如他们固执地坚守着“不甘平庸”的信念。
可是,现实总是无情的,完全不吝于给王彩玲们种种残酷的打击,让他们在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或者时不时地在他们面前摆上一口棺材。
在现实的残酷无情面前,某些人选择放弃或者逃离,如我,如黄四宝;但仍然有无数次撞南墙见棺材但却绝不回头落泪的人,采取了不抛弃不放弃,始终苦苦坚守。
然而,许三多毕竟是极少数,绝大多数人其实都成了王彩玲。
现实,是个很无奈的东西,无论你承认现实与否,它都可能变成一出悲剧,——屈从于现实,你会放弃理想,演一出屈服的悲剧;而不肯向现实低头,理想却未必实现,很有可能演一出理想最终破灭的悲剧。
如果像王彩玲那样,给自己造出一个进京进中央歌剧院的虚假现实,则是悲剧中的悲剧。
虽然最终王彩玲选择了在现实中生活起来,但她依然心存幻想依然渴望自己某一天会站在音乐厅的舞台上纵情歌唱,于是,影片最后那一条白底黑字的字幕“谨以此情此景献给王彩玲”,就被赋予了多重含义,——既是对理想主义者的致敬,也是对王彩玲们的祭奠,充满了悲剧的意味。
在此,我要向顾长卫先生致敬,因为他并没有在影片中给王彩玲一个梦想成真的圆满结局,而是给了她一个虚幻现实,这更接近于生活的真相,至少《立春》在这一点上是诚实的。
这个虚幻现实,也曾经是王彩玲给自己虚构出来的,在影片的结尾,王彩玲的中央歌剧院之梦与顾长卫献给王彩玲的“此情此景”合而为一,意味深长,令人唏嘘叹息。
我在现实中曾经见过太多的王彩玲,我知道他们如何在理想和现实之间迷惘,如何在坚持与放弃之间挣扎,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把《立春》看成是某种生活的记录而非一部通常意义上的剧情片。
我知道我那一代人和我上一代的人中有很多这样的文艺青年,但是,我脱离他们已久,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是否还有那样的故事。
偶尔看到人山人海的美院或者电影学院的考场,我总会想,人们的梦想是否穿越了时代保持了原样。
我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虚构现实这件事上,有很多人其实还很王彩玲,譬如某些小资,譬如某些网民。
虽然我已经放弃了早年的理想,但我仍然对那些坚守理想的人们心存敬意,因为他们选择的是艰难的道路,而我这样的逃兵则选择了顺风顺水的坦途。
其实我想说的是,绝大多数人还是平庸的,这个现实无法回避;不甘平庸固然是一种追求,但毕竟还得有一些足以让你脱颖而出的条件才行,这同样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
而王彩玲们的误区大概在于,他们试图飞到高墙之外或者从深井中攀爬而出,却忘了高墙之内深井之中也是可以做出一些事情来的,“墙里开花墙外香”就是这个道理,大可不必一定让自己成为一个外来的和尚。
自己被自己感动,固然是一件挺不错的事情,但其实王彩玲们更需要的是让别人也被自己感动,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好事。
有的时候,抛弃一点儿强烈的自我意识,走出自我虚构的现实,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看看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所处的位置究竟如何,或许会离成功更近。
而这,或许就是《立春》想告诉我们的东西。
业余油画爱好者黄四宝 终于可以有机会画一下女人体,这时隔壁的小夫妻旁若无人的鱼水欢好之声,搞 得他心烦意乱,不得不打开录音机放着音乐才能继续画下去,杰克画露丝时候也没这么慌乱过,这说明,他,的确很业余。
即便是第一次画女人 体的专业画家,会很快专注于画作,而忘记一切外物。
王彩铃到歌剧院面试时,求人听她开腔唱上一嗓子,求之而不得,就自顾自唱起来,她的歌声惊动了看 这部电影的观众,但是并没惊动歌剧院的一名人事文员,她并没有阻止她,只是淡淡的说:行了,知道你水平 了,去年就知道了,这说明,她,的确很业余。
在小城三大艺术青年之中,只有跳芭蕾的胡老师最为纯粹,他从没想过跳到北京去跳到苏联去,『一心就是爱跳芭蕾,十几年过去了,现在想 想真后怕』,也只有他当得起『天分』和『艺术家』这个名号机缘巧合之下,三人都好点儿艺术,有着相似的命运不为人所理解,郁郁不得志,但是这三人之间却有极大的不同。
王彩铃是最悲惨的一个,也是逐渐觉醒的一个,到最后她去征婚,条件是:科研人员,没征到,领养了 小孩儿,改行卖羊肉,开始治脸上的暗疮,认真踏实的过自己的生活,并从生活中获得了乐趣---她领着养女在天安门广场的那一幕算是温馨而感人。
在此之前,她因为会唱几首意大利歌而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不该和小镇上的其它『庸庸碌碌之辈』混为一体,她直言:『我不想过庸俗的生活,不打算在这儿发生爱情』。
她的终极目的---恕我说的难听点儿---她的欲望是:唱到巴黎去,感受千万人热烈的掌声,她对艺术的追求已经和艺术本身无关,而变成一种极其功利行为:证明自己不是个『庸俗之辈』。
在她能够证明给众人看之前,按耐不住虚荣她甚至一次次的对人说:『人民歌剧院已经在办理调动手续 ,我很快就去北京了。
』用谎言编织的美梦,来强调自己的不同与众,其实她完全不必如此,她能唱意大利歌剧本身在这个小镇已经取得一定的地位(在广播里演唱),已经令人很羡慕了--比 如周瑜就很羡慕她 。
如果她仅仅是热爱艺术--意大利歌剧,那她会有美好的生活,当老师,结婚,生子,没事儿继续到广场唱歌剧,这生活会比普通人更美好。
而她不是爱艺术,她希望歌剧给她带来一切,她爱的是艺术带来的身外之物,当艺术不能给她带来她梦想中的功名利禄时,她悲叹自己生不 逢时,命运凄惨。
但最后她终于渐渐明白应该背负自己选择的命运,换句话说,咽下自己亲手种下的苦果『既然你是这个命,你就得担待』这时的王彩铃已经觉醒,她甚至已经清醒的感到,隔壁的小美女和她交朋友是因为她比别人惨,而青春已经逝,她勇敢承担起自己选择的命运。
黄四宝是比王彩铃更龌龊的一种人,他的朋友周瑜对他的评价很确切:『志大才疏』,但就艺术成就来说 ,王彩铃还说得过去,他则连边都不靠,不然也不可能连续几年初试都过不了。
正是因此,他打碎梦幻也最早,事实上在火车上的一番对话已经充分揭示了他的内心:『我境界没那么高』,言外之意,我要成功了,肯定得娶个美女做老婆,后来他去了深圳,深刻的体验了一下『市场经济』,回来就干起坑蒙拐 骗的勾当,再次遇到苦苦坚持的王彩铃甚至都不能唤醒旧梦,他已经和往事干杯,那个梦就如年轻时的其它虚妄的梦一 样烟消云散了。
他不但沦落为平凡的人,甚至堕落成比平凡更为不堪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那个光头MM,那才叫有心计,选择艺术,并且能为艺术找到出路,在如今的商业社会里, 这样的人才是具备明星潜质的人,瞅她那演技和发掘群众演员的眼光,以后绝对有希望做个影视歌多栖明星,唱到巴黎去问题不大,但我认为她是很直接的选择了艺术作为生存的手段而不是目的,她的目的是出名,然后过富足的生活,和歌剧无关。
我个人觉得,唯一一个献身艺术的是胡老师,最令人慨叹、值得敬佩的也是他,为了爱好,他可以一眨眼就度过了跳舞跳十几年的光阴,他甚至跪下求王彩铃假结婚以便他可以继续跳舞而不为世人所诟病,最后,他终于找到了方法,可以继续自己的梦想,坐牢的他依然 很快乐---这快乐是艺术带来的纯粹的快乐因为他在监狱里也可以跳舞,王彩铃去看他时,他兴高采烈的告诉她『监狱发的布鞋,可以立脚尖呢。
』一边就真的立起脚尖。
这一形象,像极了《霸王别姬》里张国荣演的程蝶衣:看到学生运动喊口号,他说,领头那个声音不 错,可以唱小声的,被打成汉奸受审时他也只说有个日本人是懂戏的,要是青木不死,京戏早传到日本了。
这两个角色才当得起那句对艺术家最高之评价『不疯魔,不成活』啊,他们的一生为艺术而生殉艺术而死,享受艺术,献身艺术....王彩铃的烦恼在于不能凭借自己异于小镇人民的『艺术细胞』,而被人敬仰,反而被人鄙视,于是她就 发自肺腑的认为这里的人们是低等生物,甚至不愿与人交往,但她不能避免自己胃疼的死去活来时去隔壁借胃 药。
黄四宝的烦恼和王彩铃相似,但是作为一个穿皮夹克牛仔裤的疑似艺术男青年,他的野心更炽,也更加浮躁不安。
胡老师是活得相对淡定的一个人,他因为艺术而内心有着自尊,甚至可以说从自我观照之中他获得了强 大的力量,基本上对于外界对他的艺术的感觉不甚在意,况且他也能得到一部分人的认同(招收学员),他为艺术终于自己内心,但是他也有世俗生活要面对-- --不能总让老妈抬不起头来。
最后他想办法解决了这个矛盾,终获解脱。
原谅我用这样冷漠的语言评价他们对艺术炽热的心,事实上如我前面的分析,再强调一次,揭开艺术面纱的掩饰,看似命运相似的四个人,有着云泥之别的精神世界。
说回艺术这回事儿,建议大部分分不清艺术和生活的人,去看一看彼得.威尔的《死亡诗社》和路学长的《长大成人》,否则会很容易把大麻嗑 药和摇滚艺术搞混,把某种很表面化的生活方式和某种艺术错误的联系在一起。
《立春》所揭示的人物命运和孟京辉的《像鸡毛一样飞》非常相似,虽然这两部电影,一部土的掉渣儿,一 部前卫的一塌糊涂。
其主题都是一样的:艺术家,艺术家的生活,究竟是怎样联系在一起的。
《像鸡毛一样飞》里的诗人欧阳云飞,瞅啥都不爽,瞅啥都庸俗,就自己不是一般的高雅,觉得自己牛逼到开裂,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原来,写诗这回事儿,用盗版软件也能搞定,他才算从高高的云端头朝下的重重跌落于尘世,深刻的反思之后,他醒悟了,剃了光头,按照艺术家的方式继续生活下去。
这个片子为我最喜欢看的电影之一,廖一梅真是一针见血,对艺术圈那点儿破事儿破感觉体悟透彻,里面有个 插曲很好玩儿,一群人在超市门口唱歌:吃过奶酪吗,这是法国的特产。
喝过可乐吗,这是美国的东西某些所谓的艺术家,的确有这种沾沾自喜高高在上的可笑念头,需要掏大粪的老农给他们结结实实的上 一课才对。
那么,啥是艺术呢?
是不是像某些诗人和艺术家说的那样:艺术家很寂寞啊,往前一看,没人,往后一看,芸 芸众生。
我觉得不是,艺术的活力和其它行业的活力一样凝结在实实在在的每一天的生活之中,就 《立春》而言,王彩铃的老妈早起一个人在院子里放鞭炮更具艺术感,高超的艺术像住在王彩铃隔壁的夜夜交欢的小夫妻一样普通、平实、热情、元气十足、充满生命张力,而且应该像他们一样忠于本能,忠于自我,旁若无人的享受快感。
只有真正的理解了艺术,才能将艺术和生活融为一体,才能更加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命运,人间最大的悲剧莫过于王彩铃式的悲剧,才刚踩到艺术的门槛,不幸生在一个资讯闭塞的地方,错误的以为自己有了 天分已经升堂入室,并持此错误观念几十年,直到碰的头破血流才恍然大悟。
每一个人,在一生当中,都有过一次或几次『忽然艺术』的经历,比如,忽然发现自己嗓音很好,不当赵忠祥很可惜,忽然发现自己尿尿和泥捏弄的那点儿小玩意儿很抽象很前卫和罗丹米开朗琪罗都差不 多了。。。。
这样的情形,人生总会遭遇一两次的,就像人人都曾经托着下巴深沉的思索过:我从哪 儿来?
为到哪儿去?
我为啥是我?
这样的哲学问题,但并不是人人都成了哲学家。
大部分人,经过了艺术的分岔路,哲学的分岔路,仔细的想了一秒钟,然后带着这些非凡经历走向平凡的生 活,一部分人,决定百折不回九死不悔的走下去,成了艺术家,哲学家。
在这个分岔路口判断失误的人,成了悲剧。
享受艺术和成为艺术家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儿,这应该是年轻人必上的一堂课,否则就很容易行差踏错。
举例而言,我喜欢看电影,甚至很爱演,但我从没想过去当演员,因为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技术是谋生的手段,艺术乃是人活着的目的』《死亡诗社》中,一开始基廷老师就这么教导同学们。
人 掌握某种技术生存下去,然后享受到某种艺术带来的精神慰藉,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将艺术、谋生加在 一起,使谋生为艺术拖累,使艺术和谋生互相折磨。
《立春》和《孔雀》一样以苍凉的北方冬景、生活化的方言打动西方和东方的观众,从这个意义上说,作为第五代导演御用摄影师的顾长卫,无意中将自己的电影视野定格在那个『中国西部片』横行的时代(像 黄土地,红高粱等),在第五代纷纷改行拍奇烂无比的商业大片儿之时,第五代的后备力量---顾长卫同学--异军突起,回归本源,再现第五代曾有的辉煌,所以顾长卫可以称之第为5.5代导演。
但是这部电影有意无意之中给人一种误导:仿佛是当下的社会背景造成了几个人命运的悲剧,在我看来,这是一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生拉硬拽,照我的理解,这些人的悲剧是性格悲剧而非社会悲剧,坦白说,就这几把刷子,在任何国家也不会有出头的机会。
如果说反应社会现实,我觉得拥挤的火车车厢,对北京户口的迷信倒是多少有点批判现实的意味呢。
往深处想,这几个人悲剧性格的形成和资讯不平衡是分不开的,要是他们能多看到一些和艺术有关的节目,多读到些艺术书籍,也许就不会一根筋的觉得自己牛B了,也许就会踏踏实实过日子呢。
另外:谁能帮我问问顾长卫同学,为啥电影里每次送礼,都送菠萝?
兄弟我百思不得其解。
2005年,给顾长卫作品留下一段评注:《孔雀》回忆了黑暗刚去的第一个十年。
为了片中的时代背景,争论起来没少费口水。
再到观看《立春》的电影沙龙时,电话连线那头,本以为顾长卫问好完毕就收,不想他越说越多,大有长谈一下午的架势,从定位、宣传到票房。
轮到我发言时,什么都没说。
不是被震到,是真的说不出什么。
一言难尽的第二个十年。
师姐说电影结束后,放字幕的几分钟适合在黑暗中回味影片,绝非不靠谱的影院猴急地亮灯,赶人起身离席。
小厅里看完了《立春》结尾字幕,留意到了张静初等几个名字,他们没能留在当前的版本里。
几分钟的回味显然不够,可过了半个月,愣了几个下午,对《立春》依然没能有一个特别清晰的看法。
拍电影和唱歌剧也好像不大沾边,不过《立春》里头还有着跳芭蕾和作油画,艺术是一家。
说下张艺谋的事情,纵然特例不可复制。
张艺谋早年喜爱画画,后来迷恋摄影。
78级考电影学院时张年龄太大,本该是被刷的命运。
不过他给文化部副部长黄镇写信,被破格录取。
后来的大导演和艺术家终于走上了正途,而不是回棉纺厂当工人。
这么一封没被退回的信,可能比《立春》里的一个北京户口还难得。
讲这些事不在于说只因偶然,张艺谋命运与王彩玲就南北殊途,天上地下。
更不能因为今天的老谋子失去了优良品质,就指责并质疑当初他对艺术的虔诚。
时代不一样了,第一十年,满盘上下,求贤若渴。
第二个十年,虚伪逐渐侵蚀躯体,功利成风。
第三个十年,理想被遗忘殆尽,成为指指点点的笑柄。
很多与文艺青年沾边的大龄、老龄观众不约而同地用自我代入,对《立春》进行了个人式的解读。
更纯粹地说,一通声泪俱下的观后感想。
我能理解,也不会嘲笑“理想”二字。
有必要话,这里说下这种存在他人与自己中间的矛盾,不跟多数人一样活着的一种可能——即便最后,他们可能还要重新回归多数人的群体。
那场沙龙的尾声,观众热情地交流,讨论银幕上王彩玲的理想和命运。
有人说,如果不是她丑得有些刻意,换作是普通人模样,故事也许会舒服很多。
有人说,歌剧为什么非要唱到巴黎去,显得太遥不可及,让更多的人欣赏接受不就足够了。
事实就在于:电影里外同样存在着不解加不屑的人,说服起来并非容易的事情。
第二个十年,也就是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前期,理想主义在中国逐渐瓦解。
普通的年轻人无法理解一本《渴望生活》在当年具有什么份量(这说法从老师口中所知,查询考据得的确如此),理解它的难度甚至高过《孔雀》里的伞兵梦,值得姐姐那样去迷恋加向往?
一般人想起现在的伞兵,简直是无异于火星人降落,或者只是记忆里所谓的“最可爱的人”。
这本几乎人手一册的梵高传记,不好听的说,在当时影响力强过现下多少的畅销书作家。
传播途径的局限,文字所带来的煽动力,也带来了理想与现实的煎熬。
多少人头脑一热,开始追逐艺术梦想,又撞得头破血流,悻悻地退出。
王彩玲与黄四宝,正是其中的两个例子。
站在更高层面上,《立春》里王彩玲的失意有着多重原因,天赋不足、手段不够,总之她是失败了。
失败的背后可以有背景解读,表面上某一年的事件把所有人蒙在鼓里,但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受到它的影响,保持缄默。
同样失败也有理想不受待见的地方,经济起飞的物质富足,迅速填补了精神空虚的疾苦。
对于慢沿海地区几拍的北方小城,瓦解的过程并没有特别明显,但已经逐渐开始。
理想的楼阁在破败中坍塌,小城的人们在春风中,产生着始料未及的变化。
不安分的背后,包含着主人公内心的迷乱与躁动。
立春所带来的希望,在一番扭动后化为了失望。
歌剧一方面是拥抱理想,一方面是寻找自由。
王彩玲的困境来自理想无法实现,无法实现又带来拘束与限制。
歌剧是王彩玲私人的美妙空间,又是她痛苦不断的缘起。
高雅与庸俗,一直是无法协调的矛盾,当高雅的歌剧从一个丑陋的女人嘴中飘出,一部分人还是无法接受。
中国人往往过于强调各司其职,抵制不务正业,三餐饱饭才是真。
艺术往往被归在受歧视的正业之外,“打着艺术的幌子”成为口诛笔伐的一大托词。
必须正视的是,王彩玲为代表的这些人不仅能解决温饱,还有个工作,与常人不同就在于心怀理想与追求。
他们不至于处在与现实决裂、沦落至街边苟活的地步,跟被夸张、剥离后的艺术家事迹,还是有着本质区别。
他们的珍贵在于他们的渺小,他们的悲哀亦是,编剧李樯对这些人还有这三十年都太了解了。
托斯卡咏叹调的高亢优美,到结尾只是天安门前的温馨童谣。
背景由虚到实,由一人的异乡无路到两人的母子情深。
小女孩的名字也只是叫小凡,王彩玲跟着一车牲畜,在刀板上剁断了理想,踏实地走上了正常人的道路。
黄四宝摇身一变,堕为不能再俗的另一个极端。
作为爱好者的周瑜,也是平平淡淡、收获至真。
只有胡金泉做出了有预谋的反抗,如愿进入牢狱,外面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个大一点的监狱罢了。
如果是在严打年头,他可能会听到《青红》结尾砰砰砰的枪声,还好九十年代初的大环境不至于此。
第二个十年,烟尘尘的开头,光明到来的假象,小人物在小城的挣扎不甘。
舍得之后,方见完美,我知道我是自己被自己给感动了,这是多么假的一个结尾。
你能享有多大的自由,取决于你有多大的能量,把不幸都归因于环境没意义,无能者可以自我和执着,但没有不可一世的资格。
你丫本身就是个阳*萎,你可以在自己家,照着镜子对自己说,我牛逼之处就在于我阳*萎,但开房的时候你不行,还埋怨床不软妞不辣,就活该找抽了。
就像当初讨厌《孔雀》一样,我还是没法喜欢《立春》,这又是一部丑陋的电影。
还记得当初看完《孔雀》我说丑陋,有人反对我说:你根本没有感受过这种压抑又微妙的氛围,丑陋?
你懂个屁,我的家乡就是这样的小县城,所以我被真实感动了!
好吧,我是鸡,你是鸭,我们都长大了,你跟我讲曾经包裹你的那枚鸭蛋壳味道如何特殊,如何令你百感交集,我无法感同身受,因为我是从鸡蛋壳里爬出来的。
鸭子可以因为鸭蛋壳很真实就宽容甚至去细细品味它独有的丑陋,而我作为一只鸡,嗯,作为一个局外人,我感受不到亲切。
我可以忍受小城破败闭塞和人物灰头土脸,这或许是真实的丑陋,但我不能忍受导演以理想的名义歌颂无能者的矫情。
片中人物的无能是显而易见的。
人说是金子总会发光,但丫们根本不是他妈金子啊。
王彩玲除了外型不佳,歌唱天份也有限,压根进不了巴黎歌剧院;黄四宝闭门造车,憋屋里天天画自己的裸体,也必然考不上中央美院;周瑜声音沙哑,普通话也说不好,考电台播音员简直是白日做梦。
说他们矫情是因为,客观来看歌唱家,画家和播音员,只是王彩铃们能力达不到的目标,并不是什么被世俗排斥的怪念头,所以王彩玲们和世俗死磕的特立独行范儿实在是没必要,磕也该磕他们自己才对。
世俗仰视他们的理想,而他们逃避自身不足把失败归咎于世俗;不疯魔不成活,但他们不疯魔创造条件也要假装疯魔,可不就是矫情么?
无能者矫情点儿也不是什么不能原谅的大毛病,但这部片子令人讨厌的地方还不止于此。
我一直认为,任何理想,无论多么不切实际,都不应该被嘲笑,没有发光的能力,也有梦想发光的权利,就算是煤球也完全可以是理想主义者。
那什么是理想主义者?
网上查到一种解释:指人的一种持久的精神状态,这类人听到了自己灵魂的声音,是在本能、意志与激情的操控下过着有着个人意义的生活、做着有个人意义的事,而非外界的价值取向、别人的怂恿安排和一时的热情。
理想主义者比其他人更深刻领会“生命只有一次”,并意识到了自己的独一性。
比如唯一相对可爱的那个男舞蹈老师,他并没有特别强烈的成名成家的欲望,只是爱芭蕾,所以不管不顾昏天黑地跳了十几年,可芭蕾舞演员习惯性夹着屁股外八字走路的姿态,还有跳芭蕾时要穿激突的紧身裤,让他成了小城居民眼中的怪物,甭管王彩玲那副牛逼的嘴脸多么可憎,小城居民还是都尊称她为“王老师”,可对这位舞蹈老师,人们当面儿就管他叫“二尾子”,他才是真正被世俗压迫和排斥的“六指儿”和“鱼刺”,于是他选择用强奸女学生的方式证明自己不是“二尾子”。
这并不是跟世俗死磕,而是在阉割自己根深蒂固的独一性,要说这个片子里唯一能跟“理想主义者的悲剧”挨边儿的,也就是这位倒霉蛋儿了。
可再瞧王彩玲这帮人,能力差得根本建立不起独一性,只能用鄙视别人来弥补,光鄙视代表世俗的小张老师也就算了,他们还互相鄙视。
如果说王彩玲看不上周瑜声称宁吃仙桃一口不要烂杏一筐,是因为周瑜招惹她向她求爱纯属自找,那黄四宝无缘无故鄙夷王彩玲丑陋,背后说她都难看成那样了还清高个啥难怪是个老处女,周瑜嘴上跟黄四宝哥们长哥们短,心里却嫉妒黄四宝那一丁点的绘画天分,暗暗诅咒黄四宝永远考不上中央美院,还能算是热血艺术青年么?
个个内心狭隘龌龊,极度庸俗,别说金子了,他们连煤球也算不上,屎壳螂滚粪球还差不多。
不仅无能还无耻,不仅矫情还有病,我真不理解为什么导演要塑造这么一群傻逼来祸害理想主义者这个词儿。
结局根本就是手*淫,导演自己也高潮了,丫很积极地为傻*逼自圆其说,一切高姿态只是妄想,注定被识破后摔得吧唧吧唧的。
我还是喜欢周星驰讲理想和现实的矛盾,比如《喜剧之王》就很善良。
又该有人说我感受不了鸭蛋壳的韵味了吧。
《太阳照常升起》里边疯妈说,只能说你没看懂,不能说你没看见。
我要说:《立春》我看见了也看懂了,但我不愿相信,因为它实在太丑恶了,丑恶到我不希望它不是一部现实主义作品。
看到网上有评论说《立春》不是现实主义而是表现主义,我很欣慰。
作为一只鸡,最后我也顺便回味一下我们鸡蛋壳的味道吧。
我的家乡是一个离北京不太远的城市,四季分明,空气污浊,建筑普通。
方言缺乏特点所以我没感受过人群中或电视里忽闻乡音的惊喜。
我在那儿长到18岁,也没发生过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大事,好的坏的都没。
我妈妈认为我特聪明,不让我跟别的小孩疯玩,怕把我传染傻了,所以我也没什么朋友,除了上学就是练钢琴,钢琴老师是北京人,毎两周过来一次给我上一小时课,40块。
我妈妈几乎没表扬过我,老说我弹得不好对不起这40块学费。
我为毎上一节钢琴课就欠妈妈40块的事情惶惶不可终日,我告诉她不练了她不同意,我又说逼我练我就离家出走,我妈妈说我身上的所有衣服都是她花钱买的得还给她才能滚蛋,我不好意思裸奔就一直没走成。
后来市里一个比赛我得了个奖,弄得亲戚们见我就夸我多才多艺,让他们的孩子以我为榜样,所有人的眼光都盯着我,众矢之的,差不多就是个小唐丽君吧。
累,真想过普通小孩的日子。
说到这你们准觉得我特矫情或特可笑,但我已经很严肃地悲伤逆流成河了,就是这样不堪重负的童年让我一直恐惧别人太把我当回事儿,也特讨厌太把自己当回事儿的人。
正好《立春》里全是太把自己当回事的人,让我怎么能不烦它啊!
穿着洁白毛衣和白色长袜的男芭蕾舞老师,当众带走那个大胸姑娘,把她推搡进男厕所,立刻姑娘杀猪般的叫声就从里面传出来。
少顷,在众目睽睽之下,大胸姑娘衣冠不整地奔出,老师缓缓走出来,背脊挺拔,正是学芭蕾舞的人才有的姿态。
他缓缓走进舞蹈教室,music!
——旧磁带还卡了一下——他对着灰蒙蒙的镜子,欣喜地跳起了《天鹅湖》。
他是一个同性恋。
洗清了小城里不怀好意的谣言,他心满意足地被当成一个强奸犯关起来。
从那个肮脏厕所出来的时候,他纯洁的白色毛衣和长袜上,布满了黑色擦痕。
这部片子最好的就是这些细节。
是这些细节成就了一部真实又荒诞、令人动容的电影。
这些细节还包括:王彩玲站着时候两脚叉开的难看中年妇女姿势,她做爱后那天早上起来精心打成蝴蝶结的黄色涤纶丝巾,隔壁美女穿在身上总是那么好看的毛衣和裙子,还有黄四宝用一根棍子把他的时髦皮鞋挑进墙去,等等等等。
这是一个光秃秃的北方工业小城,夏天也萧瑟像冬天,每到春天,王彩玲的心里充满憧憬,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昂着头进进出出,说自己很快就要被北京的国家歌剧院调去了,那种高傲正是她生活的底气。
可其实是在托骗子办北京户口,买开场二十分钟之后的便宜票进场看看歌剧。
她有百灵鸟的歌喉,模样却是大笨熊的。
她看上的男人看不上她,看上她的男人她又不要。
她倾力帮助一个患癌症的女孩去北京唱歌,没想到这女孩也在骗她。
这个小城只有少数懂得梵高和卡拉斯的人,他们互相之间的脉脉怜惜,却不能转化成她所渴望的爱情。
在这里,他们浮在半空的感情,转变成一些酸腐或是疯狂的行动。
周瑜大声背诵普希金,每个尾音都是土话,好笑又辛酸。
王彩玲被那个发疯的黄四宝当众扇了一巴掌,晚上穿着她亲手做的式样很小城的演出服去跳楼。
曾经看过Anali的《立春》影评,觉得是最好的一篇。
不是人人都能有Anali的体会,可是,那些痛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那种自怜,自恋和不甘,在人生的某个阶段,或全部阶段,谁敢说自己就没体会过。
这是一部能唤起我们普遍情感的电影。
最温暖的情节也就是最后,王彩玲给自己收养的兔唇孤儿做了手术,带她去北京。
虽然救赎是来自于别人,而且又来得太晚,可救赎总归是好的。
这救赎是放下身段,把敬意放到实实在在的一蔬一饭里,是生有仪式,把庄重的仪式感放到自己的内心里。
人呵,我真的爱你,爱你的虚荣,功利,不甘,爱你的自欺,辛酸,可笑,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这个世界并不美好,甚至并不如人所期盼的那样趋于美好,可是在这个泥淖中活下去的是你,是我。
而以郑重的态度,面对着世界的本来面目活下去,这是我们的尊严,这是我们的勇气。
什么乱七八糟的
“做自己”的门槛是很高的,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没挣扎过,有些人只是晚几年妥协,只有很少的人可以一往无前
不知说啥。不喜欢这个类型的。跳着看完的。
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一根筋。
失望。。
那年头‘流氓罪’判得挺重
虽然深刻,但是不喜欢这种风格压抑
离我的生活太远,歌剧倒是很好听。
,,纯属你妈装逼
现实中的王彩玲会比电影更让人可笑可气。这就是电影造梦的本质,人们会在电影中对你投以同情的审视,不在现实中给予你一丝帮助,只会告诉你做人要现实点,路没错,但不一定适合你走,及时醒悟,认清自己。
想说的太多了。商业化的艺术理想。
画家成了诈骗犯,舞蹈家进了大牢,歌唱家卖上羊肉,在破碎的镜中大家都有美好的艺术未来。
构图颜色美炸了。there were moments when they seemed funny, because they were so small, yet they acted so big. and then i caught myself wondering if those moments WERE funny, and then i felt sad. 我们都很无力,而我们也许某天也就放弃挣扎了。
你们不知道,全国没有一个地方是演员的这种口音。
蒋雯丽演得确实太好了
芭蕾舞者立着布鞋在监狱中表演的那段,可以说是中国电影史上最残酷的镜头之一
2008.5.11 版本是没有张静初的。前半截可以打5星。
4-。太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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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明白这片子想表达什么,但观感极其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