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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的审判

Anatomie d'une chute,堕下的对证(港),坠恶真相(台),坠楼的审判,一场坠楼的剖析,坠楼死亡的剖析,坠落的剖析,Anatomy of a Fall

主演:桑德拉·惠勒,斯万·阿劳德,米洛·马查多·格拉纳,安托万·赖纳茨,塞缪尔·泰斯,珍妮·贝丝,梅西,萨迪亚·本塔伊布,卡米莉·拉瑟福德,安妮·罗特格,索菲亚

类型:电影地区:法国语言:法语,英语,德语年份:2023

《坠落的审判》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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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的审判》剧情介绍

坠落的审判电影免费高清在线观看全集。
桑德拉(桑德拉·惠勒 Sandra Hüller 饰)、萨穆埃尔(塞缪尔·泰斯 Samuel Theis 饰)以及他们视力有障碍的儿子丹尼尔(米洛·马查多·格拉纳 Milo Machado Graner 饰)在偏远山区生活了一年。一天,萨穆埃尔在房子外面被发现死亡,警方立即展开了涉嫌命案的调查。在不确定的情况下,桑德拉被控:这是自杀还是谋杀?一年后,丹尼尔参加了母亲的审判,这也是对他父母关系的真正剖析。热播电视剧最新电影澳门街达利和土豆汤澳门风云3海角情缘斯普林斯汀:百老汇音乐会人与神黑执事寄宿学校篇精英部队37号梦中的那片海唐顿庄园第四季老爸当家2迈克尔·克莱顿德蒂拉和兰尼抢劫了一辆火车少年同盟2要案组雷霆出击我只是想走走钓神独孤天下之异瞳正义的慈悲三重间谍骇人命案事件簿第十五季龙棺古墓2亡灵之花家族荣誉3:家门的复活小小港湾震荡巨蟒大战恐鳄争分夺秒暴裂寻凶我们成为星星

《坠落的审判》长篇影评

 1 ) 审判会有结果,婚姻难有真相

导演茹斯汀·特里耶在接受采访时说:“你可以把它看作是一部推理片,但我认为它主要是一部关于夫妻关系的电影。

”婚姻是被反复讨论、书写、拍摄的主题,要想拍出新意、拍出深意,并不简单,但我觉得特里耶做到了,且做得非常出色,值得在大荧幕上观看。

尤其是那场夫妇二人的争吵,只用了短短10分钟,就拍出了这段婚姻带给夫妻两人的疲惫感和无力感,令人唏嘘。

悬念贯穿始终,真相到底是什么?

这部电影之所以吸引人,首先在于它贯穿始终的悬念。

电影从丈夫萨穆埃尔的坠楼开始,随后,导演抛出了一个又一个悬念,引导观众不停地思考——丈夫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观众刚刚被一些证据说服,又马上被另一些证据推翻之前的猜测。

直到电影结束,真相也没有真正意义上被揭开,一些疑问依然在脑海中盘旋:妻子桑德拉一开始的隐瞒和几乎贯穿始终的冷静,是合理的,还是为了掩盖什么?

儿子丹尼尔是做出了选择,还是单纯地说出了实话?

丹尼尔回忆父亲在车里对他说的那段话,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他为了拯救母亲而编造的谎言?

在真相这块,电影做了一些模糊的处理,给了观众更多可解读的空间,让观众把观影过程中的思考带到了电影之外,并在思考的过程中,重新反思导演对于“真实”“事实”“真相”三者的探讨。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呼应。

就我个人而言,萨穆埃尔是死于自杀。

首先,桑德拉作为婚姻里更理性、更冷静的强者,实在没有必要和动机杀死丈夫。

更何况,他们还拥有一个有视力障碍的孩子,杀死丈夫,意味着桑德拉将不得不牺牲更多的写作时间,独自承担繁重的抚养责任。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如此理性、冷静的人会做出的事。

至于自杀原因,我认为就如桑德拉所指出的那样,萨穆埃尔无法面对自己的失败。

萨穆埃尔选择的生活,一步步把他推到了糟糕的境地。

他想要改变,却无从下手,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怪罪别人,以此来保护自己脆弱的自尊心。

他的自欺是最后一道防线,只要他相信自己的失败是因为药物依赖、是因为要照顾家庭、是因为妻子不体谅,他就不用面对自己缺乏才华和执行力的现实。

人们通常不在意事实,而在意心理感受。

他们会找各种借口来掩盖自己的失败和恐惧,把责任归咎于他人,因为这样会让他们好受些。

他们甚至会沉浸在自怜自哀的痛苦中,做着才华横溢却身不由己的美梦。

如桑德拉所说,萨穆埃尔并非被迫放弃写作,而是主动选择不去写作,因为他恐惧失败。

只要不付诸行动,他就可以把美梦一直做下去,把自己塑造成可怜的受害者。

但是,萨穆埃尔的这道防线在最亲密的人面前破裂了。

桑德拉不留情面的抨击,逼得他不得不直接面对自己的失败。

承认自己的失败所带来的痛苦是巨大的,吵架是他试图对外攻击的方式,但是无效,反而引来了更猛烈的抨击。

当一个人无法通过对外攻击来释放自己压抑的情绪时,就只能攻击自己,自杀是最极端的攻击自己的方式。

至于桑德拉的隐瞒和异乎寻常的冷静,在我看来都有其合理性。

桑德拉一开始隐瞒前一天的吵架和扭打,乍看很有嫌疑,但仔细想想,难道不会被定罪,我们就能做到完全诚实吗?

如果你了解这段婚姻的全部——发生在孩子身上的意外、夫妻情感的破裂、窘迫的财务状况、无性的婚姻、出轨——你又如何能冒着被议论、被误解、乃至失去最后一点体面的风险,做到对所有人完全坦诚?

毕竟,没有人的生活经得起这般审视。

桑德拉异乎寻常的冷静,我认为是情势所迫。

事发之后,除了要面对丈夫的死亡,桑德拉还要面对警察和律师的询问,要照顾孩子,要上庭面对质问,还要被迫翻出陈年旧账,让在座的人、包括自己的儿子,全方位了解她这段一地鸡毛的婚姻。

这一连串的事件和随之而来的巨大压力,让她根本没有时间去处理个人情绪。

如果她情绪过激,应对不当,可能会导致丹尼尔在失去父亲的情况下又暂时失去母亲,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桑德拉别无选择,只能冷静应对,最大化地减少自己和丹尼尔受到的伤害。

吵架戏的戏剧张力导演只用了一场10分钟的吵架戏,就把这段婚姻关系中的疲惫感、无力感呈现了出来。

这段吵架戏,无论是剧本还是演员的表演(尤其是桑德拉的表演),都非常有层次,极为精彩。

一开始,桑德拉试图回避争吵,安抚萨穆埃尔,让他放松,给他倒香槟,说“I love you”。

听到萨穆埃尔说很高兴花那么多时间陪伴儿子时,桑德拉还笑了。

当争吵不可避免,桑德拉表现出了更大的理性,语气开始变得强硬。

她犀利地指出,现在的生活是丈夫自己的选择,没有人强迫他,这种争吵本身就是在浪费时间,如果真的想要时间写作,就该去写作而不是争吵。

最后,桑德拉大爆发,揭露了丈夫的受害者心态、脆弱的自尊心和他为了自欺而找的借口。

表演上,桑德拉层层递进,在高潮处的爆发极具震慑力和说服力。

更让人赞叹的是,她演出了一种处于长期不良亲密关系中的人的疲惫感——每一个问题都反复争吵过无数次,都没有结果。

如果她选择保护丈夫的自尊心,争吵就会一直持续下去,因为丈夫会更加沉浸在自我欺骗里;如果她想要停止争吵,就不得不揭穿丈夫,残酷地说出真相。

通过这段争吵,我们能看到两个人各自视角下的婚姻。

在萨穆埃尔眼里,他都在围绕着妻子安排生活,没有时间做自己的事。

为了妻子,他不得不在法国家乡说英语。

他觉得自己和丹尼尔都生活在妻子的舒适圈里。

在桑德拉眼里,跟随丈夫回到家乡是她巨大的让步,毕竟她原本在伦敦生活得非常快活。

要求在家里说英语,是因为她是德国人,丈夫是法国人,英语是两个人的折中选择。

从电影的其他细节里,我们可以看到,生活在一个非母语国家对桑德拉来说是艰难的,比如在贝尔热面前,她被要求说法语,庭审上,她也被要求说法语。

两个人都在诉说婚姻里各自的委屈,也都有其道理。

萨穆埃尔并不是个人中心主义的。

他因为儿子的意外而深陷自责、无法自拔,陷入抑郁。

他花了大量时间陪伴儿子,照顾家庭。

桑德拉也并不是自私冷漠的。

在演练法庭陈词时,说到丈夫服用抗抑郁药,桑德拉表示想保护丈夫的形象。

而涉及丹尼尔的所有问题,桑德拉的情绪都有额外的起伏,比如听到公诉人提到儿子“几乎丧失了视力”,桑德拉表现出了明显的不爽,阐述了她希望保护儿子、让儿子像正常人一样成长的想法。

比如全片中,桑德拉唯一一次撕心裂肺的哭泣,是因为儿子表现出了对她的不信任,希望她周末离开家里。

只能说,两个人的牺牲,并没有换来一段美满的婚姻关系。

在琐碎、漫长的婚姻中,激情会消逝,失望会累积。

倘若处理不当,随之而来的便是漫长的互相抱怨、互相折磨。

一旦两个人开始算旧账,就变得没完没了,令人疲惫。

双方都觉得自己付出了更多,受到了更多伤害。

庭审会有结果,但婚姻时常是一团乱麻,捋不清是非,也没有绝对的对错。

爱和恨可以同时存在,依恋和失望可以同时存在。

当事人都未必能看清婚姻的全貌,更何况旁人。

就像桑德拉在法庭上对心理医生所说,“Sometimes,a couple is kind of chaos,everybody is lost.”对“真实”与“事实”的探讨电影里几处对“真实”与“事实”的探讨同样引人深思。

第一处是得知有一段录音后,桑德拉对律师说,那是真的(true),但不是事实(reality)。

看似无可辩驳的证据实际上歪曲了一切事实。

第二处是桑德拉在法庭上反驳心理医生,她认为婚姻是混乱的,心理医生知道的只是整件事的一小部分,她完全可以用不同的视角去解读这件事。

第三处是公诉人质问桑德拉剽窃的事时,桑德拉说,人在吵架时会夸大和扭曲事实。

第四处是丹尼尔听完播放录音的那次庭审后,对母亲产生了不信任,他求助于贝尔热,贝尔热说:“当我们缺乏某个要件来评判,而这个要件又十分重要时,我们只能做出自己的判断。

想要摆脱疑虑,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决定偏向某一方。

当你需要相信一件事,却存在两种选择时,你必须作出选择。

”每个人都在基于自己的经验和倾向,创造自己的叙事,构建自己的“真相”。

真实(true)并不等同于事实(reality),虽然审判的初衷是寻求“事实”和“真相”,但几个真实的片段完全有可能拼凑出一个与“事实”相去甚远的故事,离“真相”越来越远。

当客观事实无法验证时,我们只能依靠主观判断来作出选择。

这又呼应了我们看完这部电影后的疑问——案件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这段婚姻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对于这两个问题,不同的人会得出不同的答案。

有趣的是,电影留给了我们疑问,面对这些疑问,无论我们给出什么答案,都逃不开导演预设的分类——要么是用不同的“真实”拼凑出的部分“事实”,要么是我们依靠主观判断作出的“选择”。

人类的情感和关系是如此复杂,想要通过庭审上的一些生活碎片和只言片语来断定一段婚姻的真相,实在是徒劳之举。

庭审会有结果,婚姻也会有结局,但那都不等于真相。

这也构成了一种银幕内的虚构与银幕外的现实的创作闭合:现实中,很多时候是无真相可言的,就像夫妻之间没有绝对的对错、是非一样,而“现实难有真相”这一点,恰恰又被虚构的影像所还原了。

 2 ) 《坠落的审判》:杀夫的有罪推定

3月29日,《坠落的审判》正式在中国大陆上映。

这部影片2023年斩获第76届戛纳金棕榈最佳影片,又在今年拿下了第96届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奖,在第49届法国电影凯撒奖颁奖典礼上更是包揽了连同最佳影片在内的六项大奖。

但即便获奖众多,作为一部以法语为主的文艺片,在大陆原本关注的观众有限。

没想到3月24日该片在北京大学的一场首映礼,由于现场男主持人(辩手陈铭)和男嘉宾(北京大学法语系教授董强)的发言,让这场活动被推上热搜,也让电影彻底“出圈”。

由此也引发了电影内外关于性别权力关系的广泛讨论。

导演茹斯汀·特里耶在北大首映活动之后的其他媒体采访中提到:“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中国的观众真的非常热衷于探讨性别,包括男性与女性的位置,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当然还有女性主义的理论与方法。

我之前参与过世界各地的放映,去过美国、加拿大等不同的国家,就我个人的感受而言,中国观众会比其他地区的观众更关注性别问题。

举例来说,中国的观众在分析《坠落的审判》时,会探讨夫妻中女性的职责问题,会探讨女性在社会中的位置,会用各种女性的视角解读其中的情节。

这种热潮在别的国家其实比较罕见。

我觉得非常震惊,也很受触动。

我第一次感觉到这部作品真的发挥了切实的意义,真的能够对社会产生影响。

”片中有大量庭审戏,在法庭上,妻子不得不回忆、讲述他们婚姻生活的细节。

在公共领域展示私人纠纷,也让“社会将自己的道德观强加于女性、男性或他们的生活方式”(导演茹斯汀语)。

看过影片的观众都敏锐地发现了片中妻子与丈夫特质、性格的性别调转,这一点也在众多评论中被分析。

然而这种对调并没有让妻子获得更多权力,反而让她在丈夫坠亡后显得更加可疑,受到更多质询和指责。

片中妻子的强势,“冒犯”的不仅是丈夫和庭审现场的每个人,也给屏幕外的观众带来冲击与反思。

撰文|一把青不同于《坠落的审判》以自然主义化解悬疑杀夫奇案的生活化风格,其在大陆的首映礼上,导演茹斯汀·特里耶(Justine Triet)、学者董强、戴锦华以及主持人陈铭的四人对谈,则明显戏剧化得多,也始料未及地为这部的“法国小众文艺片”,发酵出中国市场独有的、更大的舆论声浪与审判意味。

一周后,当时因“不该带着性别视角”“导演比我想象年轻得多”等言论引发争议的董强教授发微博自辩,暗指在网络“狂欢”把自己推下地狱之余,《坠落的审判》后续票房乏力,痛心疾首于“你怎能指望明明长着眼睛却不‘看’电影,读过几段电影分析,听了几句女权金句就觉得懂电影的人进影院,看电影”。

他特别指出,“如果我翻译,会译成《坠亡剖析》,审判只是一部分表象,原文里并没有”。

然而,关于法语片名Anatomie d'une chute翻译的讨论,也非董强的独家洞察。

在更早上映的中国香港和台湾地区(前者译为《坠下的对证》,后者译为《堕落真相》)就有人指出,“对证”是否隐含了死无对证之意?

而“真相”之“真”是否又带误导性?

这也呼应导演对中国观众最关切的问题:丈夫之死,妻子是凶手吗?

《坠落的审判》剧照。

叙事悬置游戏电影其实情节并不复杂。

同为作家的德裔妻子桑德拉与法国丈夫塞缪尔带着11岁的视障儿子和狗,住在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小镇。

有一天,丈夫坠楼去世,妻子被指控为嫌疑人,由起初同样认为“没有人会相信他跳楼,我也不相信”的律师好友为其辩护。

审判包括三大关键证据:血迹分析、案件重组,以及塞缪尔在妻子不知情下录下的争吵片段。

在漫长的盘问和交代中,作为证人的儿子,被揭晓父母平静关系下的暗潮涌动与日渐崩坏。

他对母亲由信任到怀疑,再到用狗做实验,证明狗曾吃过父亲服用过量阿司匹林后的呕吐物,继而反推父亲确有轻生倾向,最后使得母亲脱罪。

《坠落的审判》剧照。

脱罪后,桑德拉与律师喝酒庆贺,却还是怅然若失。

“输是最糟糕结果,但赢了你就期待回报(rewards),但现在什么也没有。

” 她两颊微红说完,在分明是爱慕她的男律师怀中依偎一阵,也仅此而已,深夜回家。

长期负责监察“嫌疑人与主要证人一同生活”的社工退场,她与等待他的儿子无言拥抱,躺在床上,狗扑上来,全剧终,一切回归平静。

尽管被标签为“以悬疑案件揭开婚姻面纱”,《坠落的审判》却并没有像《十二怒汉》《毒舌律师》般,以控辩双方跌宕起伏的舌战,给予什么大快人心的明确结论;也没有如《革命之路》《五十年》那样,铺满夫妻间的相处细节,痛陈婚姻走向索然无味的现实原因。

通过法庭辩护的后设视角,桑德拉所言说的一切,都来自其未必可信的主观回忆,对于身上的淤青、坠楼前的矛盾,她不是没有隐瞒。

但存在即客观吗?

唯一的直接证据,即丈夫生前录下的堕楼前夕争吵录音,桑德拉辩白“是我们的声音,但不是我们(it’s our voices,but it’s not who we are)”。

儿子最后力挽狂澜的那段关于父亲送狗去看医生时,在车上借狗自喻“每个人都会离开”的引述,导演采用塞缪尔的特写画面配合儿子的讲话声音,似在暗示他为了保护母亲篡改记忆,可信度又有多高呢?

《坠落的审判》剧照。

窸窸窣窣的讨论后,女法官裁定桑德拉无罪——当法庭需要结果,律师追求胜诉,媒体营造话题,儿子想要母亲,各方取一瓢饮,真相与否,反而成最次要的一环。

妻子是凶手吗?

这个疑问之所以在观影完毕后还能成立,其实是个颇值得玩味的暧昧地带。

在真实与虚构的迷宫中,导演以纪录片式的镜头语言,大量的对话及心理刻画,与盲人摸象的观众,玩了一场悬置的叙事游戏。

而相较于道德的是非对错,当失去上帝视角的金手指,我们应从何判断?

又该相信什么?

则更具省思意义。

强势妻子的温柔桑德拉·惠勒(Sandra Hüller)饰演的德国女作家桑德拉,短发、高大,不苟言笑,开拍前,她问导演,“这个角色到底是有罪还是无辜?

”导演说她也不知道,“但我想让她表现出无辜的样子。

”影片中的桑德拉,基于程序的陌生和语言的隔膜,确实有些懵懂与困惑,但这并不影响置身被告席之际,在每种权力关系中都处于弱势时,她仍冷静、无畏的魅力。

这种弱势最外化的表征,为了丈夫客居异地,又从伦敦搬到法国乡村的她,于公于私都不能使用母语。

法国哲学家福柯的论点,话语即权力,一种支配社会实践主体的权势力量,茹斯汀在访问中直言,“许多场合,不理解的语言就相当于施加在我们身上的暴力”。

《坠落的审判》剧照。

法庭上,面对控方或借“丈夫失职导致儿子视障,而你只怨恨了他一小段时间吗”,预设她对丈夫怀恨已久,或以“他指责了她不忠的第二天,一个漂亮女孩(来访记者)来了”,怀疑她有染同性背叛婚姻,因陈述复杂而无法用法语表达时,她要为自己改说英语致歉。

在家里,折中选用英语沟通,又被塞缪尔谴责为“就连语言上都是让我来到你的舒适圈”,然而,这个无论何时都在迁就父权制(国家/丈夫)语言,理应属于“被支配”地位的妻子,反而是世俗意义的强势一方,如辩护律师所言,“错就错在,她在丈夫跌倒的地方成功了。

”导演没有为桑德拉的弱势击鼓鸣冤,她所做的只是呈现。

从那段火花四溅的录音中我们得知,停止写作、教职不顺的丈夫认为,妻子成为畅销书作家是剽窃自己的灵感,是自己牺牲时间照顾儿子成就她的事业野心,是自己包容妻子出轨让她走出儿子受伤的沮丧时光,他满口“我我我”,却避而不谈悲剧的根源,自己就是车祸的始作俑者——这也是中国观众最聚焦的一点。

茹斯汀也发现,在大陆宣传时女性主义被频繁地讨论,这是在其他地方所没有的。

套用学者戴锦华的观点,“千万年来我们鼓励女人做家务,承认事业上不如自己的伴侣,家里的任何事故都要在负疚和社会责备中,或是被赞美忍辱负重,当男性被放在这个位置,又会发生什么?

《坠落的审判》海报。

但值得留意的是,“女强男弱”的设置是手段而非目的,导演并非粗暴地借此指摘“男的不行”,或所谓“性别一换,评论过万”。

事实上,在那段残酷的争吵中,塞缪尔搬出儿子,导致桑德拉彻底爆发,痛陈其懦弱与自怜前,她不是没有表露温柔。

她还是对丈夫说“我爱你”,给他倒酒叫他放轻松。

在他指责她不对人微笑时反驳“这就是你爱我的地方”,甚至坦言“我不认为夫妻关系是互惠互利的,这很天真,而且压抑。

”重点是,相较于丈夫以牺牲/回报、获利/损失之二元对立去计较夫妻相处,在桑德拉身上,她没有在儿子受伤后反复提丈夫的失职,就算被指责,第一反应也是鼓励丈夫想要写作就去做,就连唯一的软肋儿子拒绝她回家后,她也能理解且接受。

哪怕经历了种种退守,她可以仍然爱她的丈夫,并同时维系自身的强悍,这二者并不矛盾,用茹斯汀的话说,“虽然他们对彼此是这么残酷,但依旧还是有爱存在。

没有爱的话,他们根本不会说话了。

”作品并非旨在对立,或强调一种性别高于另一种,而是探讨男女一起如何生活。

妻子是凶手吗?

自杀还是他杀的模糊性,其实让这部电影的女性主义意涵更上一层楼。

这并不是个简单的懦弱丈夫不满处处不如妻子后跳楼,或反过来妻子不满丈夫怨天尤人除之而后快的故事。

与当下流行语境下,大女主所谓“情绪价值拉满”的爽与飒不同,焦头烂额又诸事不顺的桑德拉,遇到问题然后解决它的从容,百口莫辩仍保持坚定的睿智,才是电影更重要也更动人的面向。

回归现实生活想起以前念性别研究课程,讨论环节,同学分析性小众群体心理,他们的压抑和对抗。

对教授的一句指点印象深刻:不能因为自己是研究者,就把研究对象都看成性别运动的“运动员”,他们所诉说的故事,未必有鲜明的目的,其所经历的无非是生活而已。

既然如此,不妨再来对照另一桩中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杀夫审判。

1945年,上海詹周氏涉菜刀砍死亲夫詹云影,暨导演陈可辛今年即将搬上大银幕的《酱园弄杀夫案》原型。

彼时,报道铺天盖地,有说“淫妇当杀”,背后有奸夫帮忙,有说詹周氏屡遭亡夫家暴,且其婚后不久便有外遇。

众说纷纭间,上海四大才女之二,以《结婚十年》蜚声文坛的苏青和实际身份是地下党的关露都撰文力挺詹周氏,呼吁刀下留人。

《坠落的审判》剧照。

和《坠落的审判》中录音重现争吵现场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苏青在《为杀夫者辩》中,铺陈了詹周氏口供中与死者的大段对话还原杀夫夜冲突后,她写道:“这种对白若是到戏台上去说,接着便应是‘砰’的一声,她昏倒了,于是观众为之鼻酸,然而詹周氏不是戏台上的熠熠红星,她是活在凄惨现实世界里,没有父母,没有任何关心她的人,没有负责的丈夫,没有真心实意的情人,最痛苦的又没有钱,她没有万千观众来替她同情,没有鼓励,没有帮助,也没有看到詹云影作恶结果受到天罚,或受到法律制裁。

”妻子是凶手吗?

是的,而且是个一无所有被逼到绝境,位处“男尊女卑”下位的弱女子,她被污名化、被审判,人尽皆知她的可怜,但终究只有两个女作家为她发声。

半个多世纪过去,再看《坠落的审判》中,“女强男弱”的性别调换为桑德拉赢得了什么权力?

好像除了增添可疑,别无他物。

甚至再回看首映礼一幕,当男性学者与男主持人的夸夸其谈淹没女导演的发声空间时,基于某种隐秘微妙的同理心,仍旧是女学者、女观众与她站在了一边。

这的确就是现实。

在一次采访中,茹斯汀说,关于杀夫的疑问,她将在十年内公布答案。

十年中现实会改变吗?

值得我们拭目以待。

本文内容系独家原创。

作者:一把青;编辑:荷花;校对:刘军。

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

 3 ) 用极致的视听语言揭露婚姻中最丑陋的一面

自《坠落的审判》2023年5月在戛纳电影节首映并获得金棕榈大奖已经过去了10个月。

有很多按捺不住影迷朋友已经幸运地去香港的影院看过了,。

我一直在苦苦等待内地大银幕观影的机会。

终于在导演茹斯汀·特里耶来华宣传之际,等到了大银幕观影并参加导演映后交流场的机会。

电影开场不久,我就意识到: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影片悬疑的剧情在一众演员优秀的表演下扣人心弦,而且在摄影、声音设计方面也显得同样突出。

生动而丰富的视听语言

随着一只狗狗耐咬玩具球从楼梯弹跳着掉落,女主角桑德拉和学生访谈开始的画外音响起,影片由此拉开序幕。

看完影片回想这一可谓不俗的开篇,才发现其巧妙地暗暗揭示了整部影片最关键的要素:坠落与对话。

丈夫萨穆埃尔坠楼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桑德拉和儿子丹尼尔一家,也让这个家庭坠入深渊,将近分崩离析的崩溃边缘。

而全片也正是通过法庭控辩双方的质询、回答,以及录音证据的对话建立、推动叙事发展。

导演茹斯汀·特里耶说在拍摄前看了很多犯罪与庭审纪录片,影片的视听质感也像纪录片一般冷峻,并通过各种风格的视听语言呈现。

影片开场,女主桑德拉和学生的对话是标准的正反打画面,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丹尼尔与狗狗洗澡画面的手持摇晃。

桑德拉对女学生的话语有昭然若揭的暧昧色彩,同时喧闹嘈杂的音乐又令人不安。

这些元素交融混杂,产生一种奇怪的氛围,好像暗示着不详的事件即将发生。

仅是这一开场,便把影片视听语言的突出与用心展示得淋漓尽致。

纵览全片,感觉犹甚。

随着剧情的展开,围绕桑德拉的丈夫、丹尼尔的父亲萨穆埃尔从木屋坠落死亡的事件,影片从多个角色的视角不断切换叙事:女主桑德拉、儿子丹尼尔、律师樊尚,甚至包括警用摄像机和媒体记者拍摄的画面,以及丹尼尔的回忆和想象。

不同视角与媒介呈现的画面风格也迥然不同:法庭质辩部分的画面客观而聚焦于各个角色的面部表情与讲话、聆听时的反应。

警用摄像机和媒体记者拍摄画面晃动且色彩失真,暗示公众与警察的焦点被放大、夸张,形成强烈的紧张与不可信感觉。

桑德拉的视角画面更接近剧情片的节奏,沉稳地表现其在庭审间隙内心的不安、焦虑,努力地维持与儿子和律师的关系。

而丹尼尔的回忆和想象是无声的,他对父亲萨穆埃尔的回忆是萨穆埃尔脸部的特写,充满温暖(与桑德拉看的萨穆埃尔视频里的视角相同)。

他对萨穆埃尔死亡场景的想象甚至有马赛克色块的模糊感。

与其视觉神经因车祸而受损的设定呼应,也可能是指他并不愿意相信父亲的死亡是母亲所为,更不愿看到父亲痛苦的脸,哪怕是在想象中。

如果观众仔细留意,就会发现《坠落的审判》在音乐方面的重要特点:除去片尾,影片全片没有任何配乐。

只有剧情中萨穆埃尔播放的嘈杂音乐(美国说唱歌手50 Cent的歌曲《P.I.M.P》配乐版)和丹尼尔弹琴时的音乐。

二者都令观众与角色感到一定程度的不适与不安。

前者是萨穆埃尔单曲循环大声播放的,表现了萨穆埃尔对妻子与学生交谈的愤怒甚至嫉妒,也是其死亡的背景乐。

丹尼尔的几次弹琴也都是在试图努力平复自己因父亲死亡事件而不再单纯、平静的内心。

这种不使用配乐的手法极大地增强了影片的真实、纪录质感。

毕竟,真实的生活里同样不会天降配乐,我们只能用听歌或自我演奏的方式疗愈内心。

推测不是事实,真相自在人心

影片剧情聚焦于萨穆埃尔坠楼而死的真相,也关注萨穆埃尔与妻子桑德拉的婚姻生活里的种种矛盾与困境。

揭开婚姻关系中的不堪且不能为他人知的一面。

尤其是法庭播放的录音,配以客观的画面,深度还原了一场夫妻吵架的过程。

从挑事、隐忍、安抚到互揭伤疤、骂粗口、爆发肢体冲突,让人心惊肉跳。

桑德拉和萨穆埃尔是深爱对方的灵魂伴侣,却在儿子的车祸后一次次产生矛盾,争吵、不和,令二人心碎,最终酿成悲剧,令人感慨叹息。

儿子视力受损的责任、妻子的出轨,甚至性生活的不和谐与家庭内使用的语种,都成为夫妻争吵时的“把柄”,化作刺耳不堪的话语,如刀剑深深刺痛了双方,也伤害了听到这段录音的儿子丹尼尔。

这也是为什么桑德拉一直坚持不想让儿子旁听这段录音的原因。

诚然,吵架时的夫妻自然会将很多压抑在心头的愤懑发泄出来,暴露一些隐秘、真实的恶毒念头,用以攻击对方。

但很多话也是过火的气话,并不能完全较真。

这让我想到西德尼·吕美特执导的经典美国电影《十二怒汉》里的剧情,李·科布饰演的3号陪审员咄咄逼人,被激怒时对亨利·方达饰演的8号陪审员怒吼:“我要杀了他!

”8号陪审员冷静地反问:“你不是真的想杀了我吧?

”——正是同样的道理。

片中,检察官反复借以女主角的性取向、出轨事件、作家身份、著作小说内容做文章,警察证人也偏激地认为录音里的打斗声一定是妻子打了丈夫。

他们都站在深度偏见的视角,用自己的脑补和想象填补证据的空白。

这和另一部法国电影,欧容的《我的罪行》里的检察官如出一辙。

这些空穴来风的偏见越多,越是让人认清一个坚定的道理:事实就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主观推测的可能也只是可能而已。

当真相缺失的时候,必须以强硬的证据去证明,绝不能以主观甚至带有偏见的推测取而代之,哪怕这些偏见就是真相,是有这个可能,但无法证明,只能以无罪来推定。

至于这桩案件本身,正如前文所叙,《坠落的审判》是一部多视角电影。

在警察的调查、检察官的质问、桑德拉与律师樊尚的申辩、丹尼尔的回忆、女学生与萨穆埃尔的录音、血迹专家的现场还原等一系列人证、物证的展示说明下,逐渐揭示更多线索和事实。

观众像是高高在上的主审法官,又像是困惑的丹尼尔,不断接受新的证据、证词的冲击,在大脑中做出自己的判断。

在影片的结局,法庭就萨穆埃尔坠楼死亡事件中桑德拉的杀人嫌疑做出了宣判。

但影片仍有一定程度的开放性。

没有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

萨穆埃尔死亡之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仍然是一团迷雾。

是桑德尔一时激动失手误杀了丈夫,并将此时深埋内心?

还是萨穆埃尔深受创作挫折与婚姻关系的痛苦无法自拔,趁丹尼尔不在家、桑德尔睡觉的机会用跳楼自尽的方式了结自我,还有意无意地令妻子陷入杀人嫌疑的泥淖和内心无比痛苦煎熬的深渊。

完成了另一种“复仇”?

答案在每一个观众的心里。

语言是角色的面具,演员演技满分

《托尼·厄德曼》剧照8年前,我曾在金马影展看了德国电影《托尼·厄德曼》,那是一部很不俗的父女亲情电影,有让观众笑中带泪的感动。

女主演桑德拉·惠勒的表演令我印象深刻。

观看《坠落的审判》时我竟然一时没认出这位说英语和法语的女主角是同一位演员,不禁感慨其强大的演技与对角色的塑造能力。

片中,她在英语和法语之间转换,这些都不是她的母语。

而女主角也在语言的转换中微妙地转变自身的姿态和态度,将语言化作一种覆盖于内心真实之上的面具。

饰演丹尼尔的小演员米洛·马查多·格拉纳戏份同样吃重,无论是视力的缺陷还是内心的痛苦纠结,表演亦不落下风。

“小狗演员”梅西更是影片的一大亮点和惊喜,它竟然能演出误服药片的痛苦与身体的僵化,眼神保持涣散,舌头吐出嘴外,任凭其他演员折腾。

对影片的完整度实在功不可没,不愧是戛纳电影节“狗狗金棕榈”的获得者!

悬疑紧张的剧情、丰富而极致的视听语言、各个演员的优秀表演,都彰显着《坠落的审判》获得戛纳金棕榈大奖和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奖的实至名归。

虽然隔了10个月之久,影片的引进公映也很难得。

从各方面看,大银幕观看《坠落的审判》的体验都是值得且极为必要,不可或缺的。

无论是否看过资源,都应该走进电影院支持这部电影。

 4 ) 我实在无法共情

关于《坠落的审判》,我实在无法共情。

一个谋杀案的唯一嫌疑人,怎么能不被控制起来?

警方怎么能不“连夜突审”,熬上几晚,迅速取得犯罪嫌疑人的口供呢?

一个谋杀案的嫌疑人,怎么能不赶紧关起来,穿上囚服,睡在蹲坑旁边,背监规,坐板,接受教育呢?

一个案件,就算证据不足,既然警方已经抓捕了,既然检方也起诉了,怎么能就这么宣判无罪呢?

法院不考虑警方的威信吗?

法院不考虑检方的威信吗?

起码也判个无期。

这样就算将来铁证如山地翻案了,法院也可以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都没有判死刑,已经为未来的翻案留下机会了,法官可以问心无愧了。

一个谋杀亲夫案件的律师,怎么可以这么从容地辩护呢?

警方怎么没去挖掘律师和女主之间的旧情,怎么能让律师这样肆意干扰警方办案呢?

怎么能不把这个律师搞臭呢?

起码,也得把犯罪嫌疑人控制起来,然后告诉家属,本人不接受外面的律师,只接受官方推荐的律师。

法庭之上,怎么能有那么多的无知群众肆意旁听呢?

怎么能不安排好大批体制内人员把旁听席占满,让家属都无法进入呢?

法庭之外,怎么能让媒体这样随意采访无罪释放的犯罪嫌疑人呢?

正能量去哪里了?

喉舌功能去哪里了?

文化层面,怎么能在法国让一个讲英语的人耍威风?

是不是矮化法语?

是不是涉嫌影射辱法了?

几个人打赢官司去庆祝,怎么能去吃中餐?

是不是崇中媚外?

电影之外,女主角明明在《托尼厄德曼》中有裸体演出,应该列入劣迹艺人名单。

怎么还能光明正大演电影,还拿奖?

正确的导向还要不要了?

哼哼,这些问题你们都看不见,却假装热烈投入地讨论什么女性主义,什么戴锦华董强的言论,我只会觉得特别无法共情,我实在没办法假装关心你们设置的这些议题。

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认识不认识,瘐,这个汉字?

 5 ) 一桩不宜在孩子面前剖析的婚姻(非性别角度解读,不喜者请绕道)

“I love you.”在Samuel向Sandra抱怨时间不够,希望她多带娃遭到拒绝情绪开始变得激动后,Sandra走到丈夫身边安抚他并这样对他说。

我们看不到她的脸,但她的语气温和平静,和她大部分时候那样,即使是在法庭上的关键审判。

然而,丈夫并没有因为她的安抚冷静下来,他坚持己见,并表示不想再围着妻子的安排转了,要求Sandra把他认为原本属于他的时间还给他,“你欠我的。

”很明显,这句话激怒了Sandra,她马上回击丈夫,“我不欠你任何东西,这都是你自找的。

”火药味开始弥漫。

夫妻俩陷入了激烈的冲突,Samuel指责妻子自私、剽窃、出轨,Sandra则在辩解中指责丈夫装受害者试图对她进行道德勒索,战争一步步升级。

火药味越来越浓。

当Samuel又一次指责Sandra只顾自己,不顾自己的出轨行为给他与儿子Daniel带来的伤害时,Sandra彻底爆发,开始向丈夫猛烈开火,一串串话语如炮弹般射向丈夫,诅咒丈夫目前的一切困境都是他自己造成的,要怪就怪自己,怪自己放不下自尊,怪自己对失败的恐惧,怪自己做不成事。

在愤怒的相互攻击中,Samuel成了Sandra口里的“piece of shit”,Sandra则成了Samuel口里无耻无情的“monster”。

随后,这对作家夫妻在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和一片玻璃碎片声中大打出手... ...再回头看看开头那句“I love you”,结局有多惨烈,它就有多讽刺。

这段10分钟的夫妻撕逼大戏,是整部电影的核心,它可能不是Samuel与Sandra婚姻生活的全部真相,但却将他们的关系本质,以及他们各自的人格特征呈现得淋漓尽致。

如此真实,如此残酷,绝望到令人窒息,以至于第二天,当身为双性恋的Sandra与一位女性采访者在家里谈笑风生过后,Samuel选择从阁楼的窗口跳了下去。

顺便说一句,就是在这幕戏过后,我在心中确信,Samuel死于自杀。

前一天的吵架,是他试图为自己的婚姻与人生寻找出路的最后一次奋起,只是他又失败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失败,都绝望,他正是死于这种失败与绝望。

当一个人内心不够强大,无法支撑起摇摇欲坠的精神内核,又无法对外发出有效攻击时,他只能攻击自己。

而当他最后的防御被完全击碎,也就是他用最极端的方式攻击自己的时候。

而以Sandra的理性、冷硬与强悍,她可能在精神上杀死丈夫,但绝不会对他进行肉体消灭,实在没必要。

Samuel曾经风光过,身为作家、大学教师的他从内到外魅力四射,所以Sandra选择了他。

两位高知结合的婚姻,用她跟儿子说的话是:灵魂伴侣。

无论事后这句话听上去有多假,但有一点毫无疑问,他们曾经非常相爱,非常幸福,只是这一切都在儿子出事后改变了。

儿子Daniel在该Samuel接送的时间,由于他没有及时到场发生意外,导致视力严重受损,一年的医治又让夫妻俩面临财务危机。

在愧疚、悲痛与焦虑中,Samuel选择带着妻儿由伦敦回到法国乡下老家。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的写作无法持续,开始与妻子分居。

他们的关系,在变故与冲突中失衡;他们的爱,在不断的磨损中一步步走向死亡。

Samuel出于对儿子的愧疚,选择减少课程,在家教育Daniel,同时操持家里的粗重活,Sandra则似乎不受他们的影响,继续自己的写作之路,一本接一本出书。

在Samuel看来,他在为让这个家庭变得更好努力付出,他在为妻子的工作提供了时间上的支持,他们的生活,都在围绕Sandra的安排而安排。

这些认知背后,在向妻子发出一个潜在的需求:在情感与精神上满足他,并给予相应的回报。

在Sandra看来,丈夫选择回乡对她一个德国女人来说并不友善,选择自己在家教育儿子也不明智,他中断了写作,他郁郁不得志,这都是他选择的结果,他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至于他的情感与精神,那是他自己需要处理的事,而回报,在她看来是道德勒索。

在隔阂与不满中,Sandra选择出轨,她的理由是为了解决自己的生理需要,不足挂齿。

这段婚姻,至此已名存实亡。

我不知道好的婚姻该如何经营,但我敢肯定,不愿意相互满足、相互扶持,没有共同婚姻家庭观的两个人,一定无法维持健康、持久的婚姻关系。

也许,在我们的生活岁月静好的时候,这些因素的重要性并没有那么突出,而我们也有更多的精神空间去抱持对方。

可是,当我们的生活遭遇变故,甚至跌入低谷,也就是我们最容易对对方不满,同时也是最需要对方支持的时候,我们的心是否还有足够的力量去爱,我们与伴侣的关系是否还能保持平衡?

我想,每一桩婚姻或多或少都有过这样的考验,只有在这样的危机中,才能看到关系的最深处,看到伴侣双方的最低处。

Samuel在看似出色的硬件下,有一颗骄傲、敏感、脆弱的心(法式感性?

)。

当儿子发生意外,事业黯然失色,他在种种压力与自尊心的驱使下,退出了原先的生活圈,不得不说,其中多少带有一些逃避的意味。

然而也正是这样的自尊心,让他不甘于“退让”,他想重拾写作,夺回失地,但却总是不见成效。

在步履维艰中,他的自尊心进一步受挫,开始出现精神上的困扰,甚至曾试图结束生命。

此后他也不断挣扎意图振作,无奈已经力不从心,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一个无法承受的失败,他需要一个理由,去维护自己的自尊,这时候,身边最亲近的人,最容易成为他的理由。

而Sandra,她看起来独立、知性、冷静(德式理性?

),但内里不免有些冷漠、自私、虚伪。

在她眼里,婚姻就像一辆由两班倒的司机合作经营的出租车,我开我的,你开你的,你开车的时候发生了事故,自己去搞定,最好不要来影响我。

你要是搞不定,那是你的能力问题,要怪就怪自己。

她嘴里说着“I love you”,却不愿意在丈夫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用爱去支持他,反而选择出轨,被发现后又将这种行为对丈夫造成的伤害合理化。

对了,在她眼里,自己的一切行为都是合理的,她用自己的理性衡量婚姻关系,厘清责任,而忘记了,婚姻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是爱,当责任在关系里的分量变得越重,爱的分量就会相应变得越轻,全然归于责任分配的婚姻,就宣告了爱的死亡。

因为没有爱,Sandra对Samuel的困境袖手旁观,她看到了丈夫身上的缺陷与阴暗面,却看不到自己身上同样有着这些东西,看不到丈夫阴暗面背后的正面需求,或者说对此不屑一顾。

我不想探究她要为丈夫的死亡负多大的责任(在Sandra之类的人看来,由Samuel负全责,谁让他自己软弱到要自杀呢),但正是她那番冷酷无情,直击丈夫痛点的话,将站在悬崖边上的Samuel那最后一丝求助、求生的意志彻底摧毁。

Samuel死了,自始至终看不出Sandra有任何悲伤或愧疚,似乎死的不是她的爱人,而是一个陌生人,她关心的只是自己如何从嫌疑中脱身。

她的眼泪,只有在儿子听完庭审,拒绝与她共处一室后,才第一次流了下来。

Daniel是父母千疮百孔的婚姻没有解体的一大原因。

在Daniel面前,Samuel与Sandra都极力去做一个好父母,把自己与婚姻中好的一面呈现给孩子。

不能说这有什么不对,只是,当Samuel留给儿子的是一具血泊中冰冷的尸体,当父母婚姻的、个人的真实面目在法庭上被血淋淋地撕开,这种可怕的伤害,对于旁听席上年幼的Daniel来说,又该如何承受?

对于无限爱着自己父母的孩子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的呢?

相比之下,用分离妥善解决无可救药的婚姻,何尝不是一种仁慈?

法庭审判最后,由Daniel的回忆与视角去看Samuel的死亡,那简短而平静的描述,仿佛这个几乎看不见东西的孩子,已经看透了生命,看透了生死,很沉重,很悲伤。

而赢了官司的Sandra,在黑暗中将儿子的导盲犬拥入怀中,安然入睡。

这个镜头,意味深长。

曾经自比导盲犬的丈夫已经死去,而真实的导盲犬还依偎在她身边。

也许,一只永远在揣摩主人需要,永远听从主人使唤的狗子,远比一个恼人的伴侣更受欢迎和宠爱,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人的悲哀。

后记:本片是我个人2023年度最佳影片,看的时候联想到前几年的《婚姻故事》,但无论从剧本、导演还是表演,我认为水准都在后者之上,除了死亡的悲剧意味和更为吸引人的悬疑氛围外,影片整体所表达出来的内涵也要比后者深刻得多,它不仅揭示了婚姻与生活难以言说的隐痛,还进一步指向人物最深层的人格精神,这是悲剧的根源,也是这部电影最值得回味的魅力所在。

另外,这部电影在表现手法上也相当巧妙,将儿子的角色设定为失明,他几乎没有视力,只能靠听觉去感知,而法庭上播放的那段10分钟的吵架录音,全场人也只能靠自己的听觉去捕捉声音呈现出来的真相。

导演在最后夫妻俩矛盾总爆发发生肢体冲突的片段由事件回放画面切回法庭现场画面的做法非常聪明,这时候,连作为观众的我们也只能靠自己的听觉去判断,去感受那绝望到令人窒息的关系破碎(BTW:现场女主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这种做法,更具思辨效果。

导演并没有直接告诉观众真相,包括Samuel死亡的真相也一样。

就像在生活当中,我们每个人能看到的东西其实很有限,即使是看到的,往往也只是停留在表面的冰山一角,更多时候,我们得用心去感知,去判断,这时候,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得出的结论与对事物的感受都是不一样的。

最后,女主这个段位的表演,值一个奥斯卡。

 6 ) 浅谈一些心理学

很真实。

婚姻和感情中,人有时候会把自己的无能无力归咎于对方身上,期盼她/他像自己的父母一样包容自己,被裹挟在愧疚之中,从而自己的过错、自己对人生的不负责任,都变成了对方的错。

但是,妻子/丈夫终究不是无条件的家人,但凡对方有点自己的思考,就不会那么容易被pua。

人还是要自己心理稳定健康,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在自己不成熟的时候,渴望通过男女关系解决问题,往往会是可怕的深渊。

不知道编剧是不是看过阿德勒心理学,感觉对片中丈夫的刻画,真的很符合阿德勒心理学中的目的论:为了沉溺于痛苦,自己给自己创造出条件,使其痛苦变得合理化,一步一步让自己再也走不出来,同时把错误强加于妻子之上。

很多人在评论里提到“男女倒置的婚姻关系”,实际上我认为这跟男女没有直接关系,Samuel可以是任何人:因结婚生子而放弃工作百无聊赖在家的女孩,即便丈夫支持她出去工作,也总有理由,孩子、家务、心理状态,到最后越来越走不出去,开始把原因归咎于家庭,归咎于抑郁。

她可能内心深处不想去找工作,因为害怕被拒绝,因为害怕被议论。

在妻子工作顺利时频频阻挠的丈夫,觉得自己之所以赚得不够多、升迁不上都是因为把时间给了家庭,或是因为为了妻子的工作而搬迁到另一个城市。

因为听从父母建议上了卫校没有考大学而怪罪父母一辈子,明明高考恢复后有无数次机会重新考大学,那么多人都考上了。

几十年后,依然在念叨当时机会的错失,小时侯成绩有多么优异,以此为理由要求我快九十岁的外公外婆给予她经济补偿一辈子(我60多岁的大姨)。

为什么Samuel说如果你分担了我为家庭做的事,你也没法写作了,而Sandra非常肯定自己任何时候都能写作?

因为她没有被任何思想禁锢,她只是单纯地在往前走,在积极地生活,没有自傲自卑,自艾自怜,该做什么想做什么就去做了。

想一想,自己为什么一直在低谷里?

你确定真正想要走出去吗?

有时候答案可能是未必。

自己亲手搭建的牢笼往往最坚不可摧。

只有自己最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7 ) 当真相与叙述短兵相接

金棕榈得奖片《坠楼死亡的剖析》就像一个同时抛着三个球的杂耍艺人,在叙事执行力方面令人眼花缭乱。

它既是讲述悬案的强剧情惊悚片,又是呈现一段破碎婚姻关系的家庭片,而在场景呈现方面,它还是让所有戏剧冲突集中爆发在法庭上的律政剧。

能同时完成这三重使命,导演茹斯汀·特里耶功不可没,戛纳评审团将大奖颁给她,也是为了表彰这些看得见的优点。

但在表层文本之下,《坠楼死亡的剖析》还隐藏着一些更复杂甚至更具理论色彩的知识分子课题。

当我们无法掌握事件全貌时,究竟该如何辨别真实和虚假?

当真相与叙述短兵相接时,我们究竟是能坚守对前者的追求,还是会被后者的情感力量征服?

从《索尔菲雷诺之战》到《西比勒》,导演特里耶一直痴迷于探讨文本和真实之间相互纠缠的复杂关系。

而在《坠楼》貌似直白商业的类型片壳子下,她却将自己对“叙述”的省思推向了极致。

一部重在“关系”的电影一位陷在不幸婚姻泥沼中动弹不得的成名双性恋女作家,正在抓住少见的机会接受一位文学系女生的上门采访,并借着酒劲与之暧昧调情。

但嘈杂的音乐恰逢此时在楼上响起:她的丈夫——一个刚刚辞去大学教职,试图像妻子一样全职写作的男人——清楚妻子的日程安排,他只是故意不想让妻子的(采访与调情)计划得逞。

采访不得不中断,女生与这一家人中的儿子先后离开,躲避尴尬且吵闹的情境。

当患有视障的儿子散完步回家时,引领他的导盲犬却率先发现了惊人事实:音乐依然在响,阿尔卑斯天空中的太阳也依旧在照耀,孩子的父亲却满头是血地坠落在苍茫雪地里,断了气。

男人的死究竟是出于自杀、意外还是他杀?

法医找不到充足证据证明或是排除其中任何一种可能,于是妻子桑德拉被指控为嫌疑人,被迫接受审判。

在这部影片接下来的两小时里,我们不得不与法官、律师、陪审团和未能目击现场的儿子达尼埃尔一样,通过自己的目光和故事提供的线索寻找真相。

而在这个过程中,桑德拉和丈夫萨缪尔的关系也会像后者的尸体一样被冷峻的手术刀切分拆解,遭遇人们最严厉的检视。

从整体设定中,我们能看出全片的组织结构。

这是一张由各种关系交织而成的错综网络,每个人都在与他人或是另一方的关系中试图确定自己的位置,却又常常在关系的流动多变中迷失。

片中最夺人耳目的,自然是桑德拉和萨缪尔的夫妻关系。

通过法庭上的只言片语和碎片旁证,我们能拼凑出这段关系在萨缪尔死前的些许面貌:它正在因为双方在承担家庭责任方面的不平均、在世俗成功意义上的失衡、在社会文化背景方面的差异、在情感诉求方面的不同,以及在性格与处世态度方面的根本分歧,而日积月累地分崩离析。

我们像是在观看又一部《婚姻故事》或《克莱默夫妇》,在这对夫妇中双方都没有犯过不可饶恕的错,大家各有各的道理与苦衷,即便如此,依然相爱的两人仍会走向互相怨恨和伤害,最终形同陌路,或是眼看着另一方走向毁灭。

但在表层之下,影片还有一层更微妙的关系:观众和女主人公之间的关系。

占据影片大部分时长的律政剧形式,将观众牢牢定在了法庭中陪审团的位置上,我们通过事实、推理和情感的指引,将共情心倾注在控辩双方其中一方之上,并与之一起对另一方同仇敌忾。

但随着真相不断被揭露,谎言不断被拆穿,我们对其中各方的信任关系也在经历微妙调整:我们一开始会本能性地厌恶对桑德拉进行有罪推断、并对她横加质疑的检方律师。

但当我们发现桑德拉并不像我们一开始想得那样诚实时,我们的情感天平也会发生细微偏移:桑德拉此后说的每句话,都会在我们心中遭受更强烈质疑,与此同时,检方发出的每个刁难,甚至包括他们在之前提出的种种质疑,在我们的后见之明中也愈发显得合理。

片中控辩双方的策略博弈固然精彩,但存在于编导与观众之间,针对后者对女主角的情感认同所进行的心理博弈游戏,才更接近全片的重点,也是让影片将悬念保留到最后一刻——甚至保留到影片结束之后——的秘诀。

而在它真正的核心地带,影片为不同材质的文本设置着暧昧复杂的关系。

全片整体上采取写实主义视听与叙事策略,但每当控辩双方在庭审中提出无法被事实验证的推测与回忆时,镜头便会从坐在旁听区的儿子达尼埃尔的视点出发,呈现出极具主观幻想色彩的“心理映像”(父亲自杀的画面、母亲在狂怒中猛击父亲的画面)。

随着这些映像的累积,它们在影片临近结尾处最终变成了“现实”:达尼埃尔亲自作证,在证人席上复述了父亲生前一段带有自杀倾向的独白。

但父亲的声音从未在导演拍摄的闪回段落中“现身”(它被达尼埃尔匹配口型的声音所替代),儿子的转述也因为这个精心设置的错位细节,添了几分真假莫辨的暧昧性,让我们不禁好奇:这段独白究竟是儿子的真实记忆,还是他为了挽回这个有可能彻底崩塌的家庭,向法官编造的叙事?

影片直到结束也没向我们挑明答案。

但真相或许不是很重要。

法官显然在情感上被达尼埃尔的说辞打动了,局势因而翻转,桑德拉被无罪释放,达尼埃尔也重新接纳了这个他或许并不信任,却足够爱的母亲。

而《坠楼》最耐人寻味之处,也正关乎它对于“叙述”本身的复杂情感:一方面,它对所有叙述保留着本体意义上的怀疑,但另一方面,它又无条件地确信人类的情感动物属性,从而相信叙述本身的无限力量。

对“叙述”本身的省思,也刚好确认了这部电影能够超脱于同类婚姻故事、独立存在的意义;至于整个案件的真相,或许仅仅掌握在那条不通语言,却洞察一切的边牧心中。

首发《南方人物周刊》

 8 ) 《坠落的审判》电影剧本

《坠落的审判》电影剧本文/〔法国〕茹斯汀·特里耶、亚瑟·哈拉里译/罗德赛木屋,桑德拉的浴室+丹尼尔的卧室(A)/桑德拉的客厅(B)/户外(门口)(C),内景/白天连续滚动的片头画面……在一个大房间里,两位女士面对面坐在桌旁。

屋子里相当凌乱,到处堆满了文件和书籍。

年轻的佐伊面对着桑德拉(40岁),静静地喝着一杯葡萄酒。

时间是13:45,佐伊用手机录着她们的英语谈话。

佐伊(英语):说实话,你描述儿子出事故的方式有些令人不安,听着过于生动真实了。

细节描述跟纪录片似的,给读者身临其境的感觉。

但正因为这是你的真实体验,所以可能会引起读者不适。

你认为我们写作是仅凭经验吗?

桑德拉(说着流利的英语):嗯——不。

你这么认为吗?

佐伊:我认为情感描写至少有一部分应该来自亲身经历。

桑德拉:如果没有亲身经历呢?

佐伊:这不可能,大家都知道你亲身经历了。

桑德拉:其实出事时我并不在现场。

佐伊:哦,好吧!

但它毕竟是真事,就发生在你的生活里。

你的故事从来都不是凭空杜撰的。

桑德拉:这样说吧,我们见了面,我并不认识你,而且咱们就见了这一而。

但你身上有某些点触发了我的兴趣,说不清具体是什么,可能是你提到的一首歌,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我就想,哦,她与众不同,我想和她成为朋友。

但造化弄人,咱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于是,我就开始想象你的个性,想象你是怎样听到那首歌的……这把我引向一个有趣的故事。

我决定把你写进我的书里。

就这样,你成了我的书中的角色,但我并不真正了解你,我只能确定我对你感兴趣,这一点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

佐伊:是的,但你还是必须得见到我本人才行。

现在,我就实打实地坐在你对面。

桑德拉:没错,现在你是活生生的。

佐伊:哈哈!

所以,你创作之前,必须要先积累些真实的素材。

你说你的书通常会混搭真实和虚构,这样读者就总想去探究哪部分是真实的,哪部分是虚构的。

这是你的意图吗?

桑德拉思考着如何回答。

她又给佐伊的杯子里添了葡萄酒。

(A)镜头转到了楼上桑德拉的卧室,在浴室门口,丹尼尔(11岁)正用一个装满水的大盆给他的狗洗澡。

远处继续传来两位女士的谈话。

桑德拉(画外):你现在虽然真实地、活生生地坐在我对面,但是我根本不了解你,你对我来说完全是陌生人。

佐伊(画外):是的,但你写的都是你了解的人和事……桑德拉(画外):我的生活没多大意思。

我一开始写作,就会破坏我了解的东西,把己知变成未知。

我写冒险小说,但冒险是什么?

就是去探索那些你一无所知的事情。

佐伊(画外):但你写的冒险是基于——桑德拉(画外):你会写些什么,是你经历过的事情吗?

丹尼尔给温顺的狗洗完澡,把它冲洗干净,然后从盆中抱出来,用毛巾擦拭狗身上的水。

从他的动作可以看出他视力有障碍。

他把狗擦干,然后走进自己的房间。

突然间,阁楼上响起施工的噪声,伴随着震耳的敲打声(或者电钻声)。

(B)回到两位女士的场景:噪声迫使佐伊停下来,她望向天花板。

一串脚步声过后,重新响起了敲打声。

桑德拉:哦,塞缪尔在楼上干活呢……我丈夫。

佐伊(讶然):哦!

桑德拉:那么,你的兴趣点在哪儿?

你为什么这么想研究我的作品?

佐伊:我并不想当作家。

桑德拉:你不用非得写作,聊聊天就好,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佐伊:你不想继续回答我的问题吗?

桑德拉:想呀,但我们也可以随便聊聊。

我们互相提问怎样?

这样就谁也不尴尬了。

佐伊(觉得有趣):你真的想……桑德拉:……了解你的喜好?

当然!

我从早到晚都在家里工作,见不到生人。

你来看我……于是引起了我的兴趣!

桑德拉明显有些醉意,她又倒了一杯酒。

佐伊(沉思):我跑步。

这是我最喜欢的事情之一。

跑步让我感觉很过瘾,就像吸了毒一样。

突然间,屋里响起“50美分”(注1)《皮条客》这首歌的器乐版,音乐非常吵,与施工声叠加成刺耳的噪音。

桑德拉看向天花板。

噪音响彻整个房间。

两人的交谈停顿了片刻。

桑德拉(提高声音):我跟你说过,我们应该在格勒诺布尔做这个采访。

佐伊(停止录音):我会记下你的回答。

(她看了看时间)但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也许你没时间——桑德拉:我有时间,別担心。

时间不是问题。

佐伊:好的。

我想讨论一下故事叙述方面……桑德拉(打断她):我不喜欢运动。

走路可以,跑步不行。

佐伊不禁莞尔。

歌曲一结束立即又循环播放起来,音量也被调大了。

桑德拉无奈地闭上眼睛,她尽力克制住情绪。

佐伊看着她,有些尴尬。

桑德拉(提高声音,以便让佐伊听到):你看,佐伊,采访已经没法进行了。

但我很快就会去格勒诺布尔,我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我们随后再谈。

佐伊:好吧……音乐响彻整个空间,气氛与之前全然不同。

佐伊整理好东西,桑德拉送她到门口。

桑德拉:非常抱歉。

再见……希望很快就能见面!

佐伊出门,从屋外的楼梯走下去……(C)……佐伊走向她的汽车,车停在离房子十米远的地方。

我们看到,这栋破旧的小木屋孤零零地坐落在高耸的雪山间,房子内部有些地方正在维修。

这是在阿尔卑斯山附近。

佐伊进了车,打火时抬头望向木屋:看到丹尼尔戴着黑色眼镜,穿着外套,牵着狗,从屋外楼梯走下来。

二层楼上,桑德拉从卧室走上阳台,向佐伊挥手。

佐伊也向她挥手,然后启动车子,在白雪覆盖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太阳刚刚从云层中露头。

木屋旁边,外景/白天场景跳到丹尼尔和小狗,狗儿名叫史努比,丹尼尔正牵着它在雪地里散步,木屋附近有一小片树林。

丹尼尔小心翼翼,按他习惯的路线往前走,不断摸索熟悉的地标,触碰那些熟悉的树木。

随后,他在一棵树旁坐了下来。

光线开始发生变化,阳光照在树枝、叶子、苔藓、土壤、草地、昆虫上,温暖着大地,树林里的雪开始融化。

木屋,户外(门口),外景/白天丹尼尔散步回来,屋内依然响着歌声。

走到木屋近旁,史努比开始紧张地嗅探并咆哮,它拉着丹尼尔朝房子跑去。

来至楼下,丹尼尔被绊了一下,他停在原地,慢慢地弯腰,伸出双手去摸索,触摸到一件衣服……地上躺着一个人。

镜头横摇,可以看到正在消融的积雪中有大片血迹。

丹尼尔摸索着,触碰到头发、脸庞,突然间恐慌涌上心头,他高声尖叫——丹尼尔:妈妈!

嘈杂的音乐盖住了他的喊声。

他的手套上沾满了血。

桑德拉冲过来,站在尸体前,骇然失色。

她伸手去摸男子的脉搏,然后呼吸急促,颤抖地把丹尼尔从尸体旁拉起来,拿手机打电话。

桑德拉(惊慌失措,用不太熟练的法语):喂?

我丈夫从屋顶上摔下来了,快来!

……埃克西尔山口,264号公路旁的普瑞耶,他一动不动,到处都是血,赶快来!

我们需要一辆救护车!

……我不知道,他……仰面躺着,脸朝上……不,我没动他……他没有呼吸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刚到楼下,他摔下来时我什么都没听到……应该是从三楼摔下来的!

需要医生立即过来!

她惊恐万分、不知所措地挂断电话,紧紧地搂着丹尼尔。

狗不停地吠叫。

他们在等待救援。

一片寂静,丹尼尔沉默无言。

镜头推向他的墨镜,径直“入内”:进入了他的视觉,银幕是黑色的。

《坠落的审判》片名在黑暗中定格。

我们听到有人正在上楼,脚步声越来越近。

看到一只手按在电脑键盘上,音乐声终于停了下来。

寂静中,狗在哀鸣、喘息。

木屋,户外(门口)/客厅-厨房,外景+内景/白天呼哧喘息声继续,从史努比贴着地面的视点看,尸体被罩布盖住,抬上担架。

坠落处,半融的积雪中混有大量血迹,有人在拍照。

史努比爬上屋外楼梯,进入木屋,在警察和护士的腿中间游走。

镜头中出现了不同时期的家庭生活照片,有塞缪尔、丹尼尔和桑德拉。

稍远一点的地方,丹尼尔和一个60岁、双眼细长的女人在一起,女人正在安慰他,那是莫妮卡。

在房间的另一角落,两名工作人员正在询问桑德拉,她目光呆滞,彻底崩溃了。

格勒诺布尔医院,内景/白天尸检。

有五个人从不同角度给尸体拍照,并进行分析讨论。

其中有两名专家,一名警察,一名刑事鉴定技术员,一名医学院的学生。

他们研究着死者左前额太阳穴附近的伤口:颅骨有破损。

我们只能看到伤口外部,没有探入伤口的特写,但塞缪尔的脸部清晰可见。

法医(画外):致命的伤口是前额血肿的开放性创伤,造成了大量失血。

这个创伤要么是与坚硬表面(例如建筑、楼梯踏板等)的锐利角发生撞击形成的,要么是与硬物发生剧烈碰撞,也就是说,是被人用锐器击打造成的。

伤口在颅骨前端顶部,受害者坠落时头部这个位置并没有接触地面,所以这个伤口不可能是坠落时与地面碰触形成的,一定是落地前就有了。

结论:目前无法确定伤口是与物体撞击造成的还是被锐器击打造成的。

大学讲堂(A)/大学咖啡厅(B)/大学停车场(C)/汽车(D)/城市街道(E)/山路(F/G),内景+外景/白天(A)一间大学教室里,一位头发向后梳、身材高大、成熟自信、面部略带倦容的法学教授(40岁),刚刚上完一堂刑法课,一边向学生们致意,一边走出教室。

他到咖啡厅(B)买了一罐啤酒,同时打开手机看信息。

播放语音留言,可以听出是桑德拉,声音有气无力。

桑德拉(画外音,留言):文森特,我是桑德拉……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是,嗯……我丈夫塞缪尔死了……他从屋顶摔下来了……估计我得找个律师。

他们说我是“受援助证人”……我想到了你,我知道这很突然,但我不认识其他律师,你们学校把你的手机号给了我。

能帮我吗?

请尽快给我回电话……文森特愕然,他打开谷歌,输入“桑德拉·沃伊特”:“文学教授塞缪尔·马勒斯基在莫列讷河谷家中被发现死亡,怀疑是一起非正常死亡案件。

他的妻子,德国作家桑德拉·沃伊特,被列为‘受援助证人’……”(B)他离开学校,走向他的汽车。

(C)他坐进车内,将手机调至免提模式,然后拨打桑德拉的电话。

文森特:桑德拉,我收到了你的留言,我得先取消此前一些安排,但明天早上我应该能赶到你那儿。

告诉我具体见面地点,切记,在我到达之前,不要跟任何人交谈。

文森特仍坐在停着的车里,用手机搜索:塞缪尔·马勒斯基。

搜出一些链接和照片:文森特点击一个大师课(F)的链接,标题是《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孩子与邪恶》。

镜头推向手机屏幕,直至手机视频画面全屏:塞缪尔头发略长,目光炯炯有神,声音有点女性化。

面对诸多听众,他风趣活泼,妙语连珠,课堂还不时插入与学生互动的环节,大家都被他的讲课风格深深吸引。

他是那种能把各种课都讲得生动易懂的教授。

视频中,他与一名学生的互动引发了爆笑,课程在笑声中结束。

(G)曙光初升,文森特开车穿越山脉。

(多个车辆在山中穿行的镜头剪辑)木屋,户外(门口)(A)/客厅-厨房(B)/丹尼尔的房间(C),外景+内景/白天(A)文森特把车停在木屋前。

桑德拉穿着旧毛衣和运动裤出来迎接他。

他们对视,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虽然是久别重逢,但此前的深厚友情仍能让他们感受到彼此之间的默契。

桑德拉面容浮肿,脸颊潮红,显然是因为悲伤过度而身心疲惫。

桑德拉:谢谢你能过来……他们深情地拥抱。

桑德拉:真没想到再次相逢是在这样的境况下……文森特:没想到你住得这么偏僻……桑德拉:是的。

(B)她带他进屋。

两人多少有些腼腆局促,气氛稍显尴尬。

桑德拉把文森特带到客厅旁的开放式厨房。

她去冲咖啡。

他注意到墙上的照片,照片里塞缪尔和桑德拉一起在街上开心地笑着,身后是一家酒吧。

文森特:你在这里住了很久了?

桑德拉:不太久,不到两年。

是塞缪尔想……他在这里长大的。

她倒咖啡,竭力控制自己以免崩溃。

平静了一下,她有些困惑地重新开口。

桑德拉:我们要怎么做呢?

你要问我什么问题吗?

抱歉,我的法语并没有什么长进……文森特:说英语就好。

你被询问过几次了?

桑德拉:警察在这儿问过我一次,调查法官也问过我一次。

文森特:你把塞缪尔去世那天你对他们说的话逐字逐句重复一下。

(C)摄影机移动,镜头离开客厅-厨房,顺着楼梯来到楼上。

丹尼尔的房门开着,丹尼尔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他房中的被子在椅凳上堆成一个小窝。

狗也在他身边。

桑德拉(画外):我把从我和那个学生见面开始到救护车赶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们。

当时那个女孩正在采访我,塞缪尔一遍又一遍地单曲循环,音量很大,他想干扰采访,逼她离开并激怒我。

回到厨房。

文森特:你和他们也这样说的吗?

他播放那首歌是为了激怒你并迫使她离开?

桑德拉:没有。

我只是说他把音乐放得巨响,米访只好暂停。

她在录音,在这样的环境是不可能继续的。

文森特:好的。

尽量告诉我你对他们说的原话。

桑德拉:我说采访结束后,她就走了。

我上楼回到卧室,看到丹尼尔走出去散步……文森特:他没去上学?

桑德拉:他每周只有两天去格勒诺布尔上学。

(文森特点头)那个女孩走后,塞缪尔从阁楼下来,到我的卧室找我。

我们聊了一下当天的安排,没什么特别的。

然后他冋到阁楼上干活。

我就在床上工作了一会儿。

文森特:你在你的电脑上写作?

桑德拉:嗯,我完成了一篇翻译,我在为几家德国周刊做翻译,赚些外快。

我听到他边干活边放音乐,大约过了十分钟,我想小睡一会儿,于是戴上耳塞,很快就入睡了。

一小时后,我听到丹尼尔在尖叫。

肯定是睡觉时有一个耳塞掉出来了,所以能听到喊声。

这时音乐仍在播放,我急忙跑下楼……就是这样。

我立刻给急救中心打电话,他们三十分钟后到的。

文森特:我能四处看看这房子吗?

木屋,户外(门口)(A)/桑德拉的卧室(B)/阁楼(C),外景+内景/白天(A)片刻后,文森特走到屋外,远远地看了一眼丹尼尔散步的小树林。

他看了看塞缪尔坠落的地方(那儿有一大片被踩踏过的区域),然后抬头看二楼的阳台和桑德拉卧室的落地窗,目光再往上,看到阁楼的窗户。

(B)他上了二楼(桑德拉默默地跟着),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俯视地面。

然后抬起头看向阁楼。

文森特:他在那上面干活吗?

桑德拉:是的,他在装修阁楼,给楼顶做保温层。

他们走出房间,文森特在楼梯平台上停住脚步:他们面前(就在丹尼尔房间后面),可以看到楼层的大部分还没装修完,还是个大工地,横梁上没有铺木板,屋顶也没有做保温层,从屋顶某些地方可以直接看到天空。

文森特:那边呢?

他也在那上面干活吗?

桑德拉:那边还没开工。

他计划接下来就处理那边……我们想做成民宿,需要隔出些房间。

文森特爬上通往阁楼的小楼梯,下面就是桑德拉的卧室。

上到最后一个梯级时,他注意到——文森特:哦,他就在你正上方干活。

桑德拉:是的。

(C)阁楼空间狭小,只有部分屋顶做了保温层,保温材料散落一地。

凌乱的设备和垃圾中摆放着一个大音箱。

阁楼尽头有扇三角形的窗户。

文森特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探出身向下看去:正下方是桑德拉卧室的阳台,阳台再往下,左侧有一个依墙而建的木屋屋顶,下面的雪地就是塞缪尔坠落的地方。

文森特注意到窗户下沿的高度正好到他的腰部。

他转回身,抬头观察天花板:还没做保温层的区域离窗户比较远。

文森特:你说他正在给阁楼做保温层?

(她点点头)所以他是在那边干活?

桑德拉:这些日子是的。

文森特:救护车来的时候窗户是开着的吗?

桑德拉:对,开着的。

文森特:他以前是不是也经常开着窗户?

桑德拉(思索了一下):不是一直开着,但经常开,因为有木屑什么的,需要开窗通风。

文森特:他鲁莽吗?

干活会不计后果吗?

桑德拉:不会的。

他这人谨慎细致,工作都是根据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干活从不求快,动作很稳。

文森特: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因为什么事把身子探出窗外,比如喊你或丹尼尔?

桑德拉:……不可能。

他干起活来,特别是还放着音乐的时候,会跟外界彻底隔绝,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从没有在这里喊过我或丹尼尔。

文森特:哦,这样啊,可是考虑到窗台的高度……他喝酒了吗?

桑德拉:没有,他白天从不喝酒,尤其是工作的时候。

木屋,户外(桌子)/第二天,外景/时近正午文森特裹着厚厚的大衣,坐在厨房前面的露台上。

他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尸检报告、尸体照片和出事当天木屋的照片,另一些照片中,桑德拉前臂上有淤青。

文森特边抽烟边打电话。

文森特:嗨,努尔,方便吗?

努尔(背景声音):方便,没事,说吧。

文森特:是这样,我想帮一个朋友,给她提供一些建议。

你认识冉维耶法官吗?

你和他打过交道吗?

努尔(背景声音):哦,认识。

他是个年轻人,风流倜傥,雄心勃勃……跟检察官关系不错。

虽然有点虚伪,但做事认真。

文森特:好的……努尔(背景声音):你朋友怎么了?

文森特:嗯,我刚刚接手这件事,稍后我告诉你(……对话未结束)一辆车停到木屋附近,下来一名女士,正是莫妮卡(之前曾看到她安慰丹尼尔)。

她和文森特打招呼,然后走进房子。

木屋,丹尼尔的房间/楼梯/客厅-厨房,中午,内景/白天莫妮卡上楼走叫丹尼尔的房间,站到门口,与坐在丹尼尔旁边的桑德拉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们看不见丹尼尔的脸,他把自己藏在了高高隆起的被子下面。

桑德拉隔着被子轻轻抚摸他,想捋顺他的头发。

桑德拉(轻柔地):宝贝儿,天亮了,得起床了。

你起来洗漱一下,穿好衣服。

丹尼尔一动不动,根本没有起床的意思。

丹尼尔:我不起,别烦我。

桑德拉:亲爱的,我知道现在很难……对我来说也很难,这段时间会很难熬……但我们必须尽量恢复正常生活节奏,否则——(她顿了一下,察觉到他不想听)……你做噩梦了吗?

想和我说说吗?

莫妮卡来看你了。

她给你带了提拉米苏。

丹尼尔:我什么都不想吃。

让我睡会儿。

桑德拉:哦,亲爱的,你不能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今天外面阳光很好,史努比也需要出去溜达溜达。

莫妮卡来到桑德拉身旁,示意由她来试着跟丹尼尔谈谈。

桑德拉起身让开。

莫妮卡轻声细语地开口说话。

莫妮卡(温柔地):好了,丹尼尔,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好吗?

丹尼尔:我只想睡觉。

莫妮卡:行,你先跟我一起下楼吃饭,然后再回来睡觉好吗?

……(没有回应,她把脸贴在被子上,低声)我的小宝贝,行不行?

回答我呀……丹尼尔:走开!

漫长的沉默,丹尼尔一声不吭。

莫妮卡掀开被子,想把他从床上硬拉起来。

他拼命挣扎,头一个劲儿地往里拱。

桑德拉走过来,帮莫妮卡一起拉他,他伸出一只手,猛力凭空拍打。

莫妮卡示意桑德拉离开,让她一个人处理。

桑德拉不知所措,犹豫片刻后,走出房间。

她下楼走到厨房,把一份提拉米苏放在盘子里。

顺便调小了炉火,炉子上正煮着意大利面。

然后返回楼上。

桑德拉回到房间,看到丹尼尔正和莫妮卡说话,他的头从被子中露出来,头发乱糟糟的。

丹尼尔:我不明白他是怎么从楼上摔下去的。

莫妮卡:目前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丹尼尔:怎么……回事……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能总是这么不明不白的。

桑德拉端着提拉米苏站在门口,一边观察一边听他们对话。

莫妮卡(对丹尼尔):你还记得吗,阿兰去世时,我跟你说我找了个灵媒?

丹尼尔:记得。

莫妮卡:他是个很好的人,而且——桑德拉(突然走进来):莫妮卡,我觉得谈这些东西不合适——莫妮卡(温柔地):他真心实意地帮过我。

桑德拉:他还是个孩子,不应该接触这些东西。

莫妮卡:那可不一定。

他已经帮助过其他孩子了。

丹尼尔:嗯,我愿意试试。

桑德拉:好吧,我再和莫妮卡商量一下,但我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木屋,楼梯/客厅-厨房,中午,内景/白天过了一会儿,她们走下楼。

桑德拉(低声):你怎么不跟我事先商量一下就和他说这事?

莫妮卡:我觉得这也许能帮到他。

桑德拉:我怕他会陷进去。

莫妮卡:别担心,桑德拉,看这孩子现在的状态,真需要有人和他好好谈谈。

我了解那个灵媒,他是个正常人,同时又有一种常人不具备的感知天赋。

也许你现在还不相信,但丹尼尔真可能会从中受益。

文森特在厨房给意大利面沥水,看到她们从楼上下来。

她们走过去,莫妮卡拿起外套。

文森特:我觉得面煮得太软了。

(对莫妮卡)你好。

桑德拉(有些慌乱):哦,真糟糕。

(给他们互相介绍)文森特,律师,是我的老朋友。

莫妮卡,是丹尼尔的教母……(对莫妮卡)那好吧,我稍后给你打电话,再见。

莫妮卡:好的。

告诉我他有没有吃东西。

桑德拉点点头,拥抱她。

莫妮卡离开。

文森特:她告诉你法官询问过她了吗?

桑德拉:是的,塞缪尔和她很亲近。

小时候她照顾过塞缪尔。

丹尼尔也非常喜欢她。

桑德拉打开冰箱,突然哭了。

桑德拉:我真的控制不住,总想哭。

这事太荒谬了,弄得我身心疲惫……帕尔马奶酪和胡椒,你能吃吗?

木屋,客厅-厨房,中午,内景/白天他们在厨房里用餐,文森特一边画图,一边解释他对事故的分析。

文森特:尸检报告并没有就死因给出明确结论。

法医病理学家没有足够的支撑数据。

所以,我们辩护时可以从这一点入手,也就是说,他从阁楼窗户坠落时,“弹”到了木屋的屋顶上。

调查显示他的头部可能撞上了屋顶边缘,大概这个位置(他在图纸上画给她看),然后他就从这里落到地上。

但还有几个疑点。

首先,木屋屋顶上没有找到任何痕迹——没有DNA,什么都没有。

其次,他的大出血位置在头部,可是在他的脚附近也发现了血迹。

你看,他的头在这里,脚周围的血迹在那里,我们需要解释它的合理性。

另外,还有这三处血滴,就在这儿。

从它们滴落的方向来看,似乎与头部撞击屋顶不太相符。

法官已经请专家去研究了。

桑德拉(紧张地):但是……那你怎么看这三处血滴?

文森特:我说不好,我不擅长血迹分析。

但我认识一个这方面的权威专家,我会去找她请教……现在对我们来说还有一个问题:你胳膊上的淤青,看起来像是扭打的结果。

他们什么时候看到你这处淤青的?

桑德拉:就是当天晚上,他们要求我卷起袖子来检查。

文森特:你当时给他们解释了吗?

桑德拉(站起身):是的,我清楚这处淤青是怎么造成的。

(指向厨房的一个架子)我走路时胳膊经常撞到它。

那个星期撞了好几次。

我告诉他们我是疤痕皮肤,很容易皮下出血,他们可以去问丹尼尔,他总是听到我撞架子。

他们沉默片刻,吃完了饭。

文森特:你肯定也明白,鉴于窗台的高度,要想辩护说这是一次意外坠落,几乎不太可能。

这样的话,就只剩两种情况:要么是他自己跳下去的,要么是他遭到猛击被推下去的。

所以,这个案件才开启了“可疑死亡”的调查。

你是那个被调查询问的证人,因为你是当时唯一的在场者;当然,你也是受害人的妻子……如果辩护时提出假设,假设有一个陌生人趁你正在睡觉而丹尼尔又外出散步时,潜入房子杀了他,是很难令人信服的,没有证据表明塞缪尔有什么仇人。

桑德拉(沉默片刻):我发誓没有杀他。

文森特:你发誓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们应该深入了解塞缪尔的性格,了解他最近经历了什么,有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是自杀。

桑德拉:我想到过这一点,我就是想不通他……怎么能在离丹尼尔那么近的地方跳下去……实在是想不通。

他有自己的问题,而他正在试图解决……就在前一天,我们还在一起笑得那么开心,谈论着我们的计划……他精力那么旺盛。

我是说,在我看来他是那么鲜活。

这事真是难以置信。

文森特:嗯,换个角度来看,如果你被起诉,自杀恐怕是我们最好的辩护策略。

桑德拉:我认为他是意外摔下来的。

文森特:这实在很难让人相信。

桑德拉无言。

他们对视。

木屋,门口/客厅-厨房/塞缪尔的房间,内景/白天莫妮卡领着一个大约40岁、高大健硕的男人走进客厅,男人看起来有点笨拙。

他站在房屋中间,审视四周。

桑德拉紧紧地搂着丹尼尔,明显感觉到他有些紧张。

史努比跟在他们后面。

莫妮卡:我们觉得也许他是故意跳下去的,但又无法确定……因此感到很困扰。

丹尼尔:我们就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摔下楼。

灵媒:我回答不了具体问题。

尽管我能看到一些幻象,但我不能确定它们属于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我只能将我感受到的东西如实地告诉你们,但是我无法对它们发号施令。

他开始用自己的那双大手仔细触摸墙壁,对一些凹陷、破损的地方更是反复触摸。

莫妮卡低声给丹尼尔描述他在做些什么,丹尼尔很受震动。

灵媒(对莫妮卡):有他的衣物吗?

莫妮卡将一条围巾递给灵媒。

灵媒:没洗过吧?

莫妮卡:没有。

灵媒:他最常待的房间是哪个?

带我去看看。

他们走向客厅深处的一扇门。

这是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小办公桌。

灵媒:这是谁的房间?

这里有很多幻象存在。

桑德拉:这就是他的房间……灵媒:只有他经常在这儿?

桑德拉:对,他在这儿睡觉,也在这儿工作。

狗紧跟着灵媒。

他用力揉搓那条围巾,触摸着屋里的墙壁、物品。

突然,他好像受到了干扰,蹲下身,盘腿坐在地上,伸手去摸地毯上的一片污渍。

灵媒:我感应到这里有很多幻象存在。

这只狗……它的幻象太强了。

它生病了,很不舒服,在呕吐。

我感应到这只狗曾有段时间生病了。

还有个人一动不动。

他似乎是在睡觉……可能一直睡了好几天。

狗不安地在他周围走动着,使他受到了干扰,他默默地盯着它。

灵媒:抱歉,这只狗占了太多幻象空间,占了我太多精力。

无论是幻象中还是现在,它都带来很大干扰。

我还感应到了一个丧失活力的身体。

这只狗也睡在这里吗?

桑德拉:是的,经常睡在这儿。

灵媒:是的,它就睡在这里。

狗确实产生了干扰,因为我看到了一些东西,但不能确定丧失活力的是狗还是人……也许是那个人……也许他在睡觉,但如果他不是在睡觉,那他就是死了……我没法确定……狗占用了我很多精力,对不起,能把狗带出去吗?

丹尼尔震惊地看着这一切。

莫妮卡把史努比牵出房间,关上门。

狗开始狂吠。

灵媒满头大汗,开始触摸塞缪尔的办公桌。

灵媒:……必须把狗带出这座房子。

(莫妮卡再次出去牵狗)我感觉到是它把这里弄脏了……这个房间有些脏……你们打扫过吗?

擦拭过这个房间吗?

桑德拉:这有什么关系吗?

是的,擦拭过。

好吧,今天就到这儿吧。

灵媒:我感觉应该好好清扫一下这个房间。

他身体疲惫,感知到的东西消耗了他太多精力。

莫妮卡回到房间。

桑德拉:好了,就到这儿吧,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收获,但还是谢谢你。

我们会……我会送你回去。

会支付你费用的……她示意他离开房间,但他站在那儿没动。

短暂的沉默,灵媒目光空洞。

突然,他站在房间里,剧烈呕吐。

桑德拉大骇,丹尼尔惊呆了。

灵媒神情恍惚。

桑德拉:行了行了,就到这儿吧。

她拉着丹尼尔的胳膊,把他带到外面(客厅的阳台)。

孩子蜷缩在(被莫妮卡留在外面的)狗儿旁边,桑德拉跪下来抱着丹尼尔,低声安慰他。

桑德拉:没事儿,宝贝儿,我在这里,嘘——我在这里。

(桑德拉恼火地示意莫妮卡赶快去应付还留在房间里的灵媒)格勒诺布尔街头-意大利餐厅露台,外景/白天在意大利餐厅的露台上,努尔和文森特面对面坐着。

努尔:我打听到了,我认识的一位警察告诉我……冉维耶似乎非常关注马勒斯基的一个U盘。

文森特:他有没有告诉你U盘里有什么?

努尔:显然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文件,现在正在鉴定……不是照片,也不是文字,好像是一个视频文件……而且记录的是很私密的东西。

文森特:私密的东西是什么?

和性有关吗?

努尔:哦,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但我感觉似乎对你们不太有利,他告诉我这个文件可能对案子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可以再打电话问问他,但我觉得他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文森特:好,稍等……文森特穿过街道,打电话给桑德拉。

文森特:嗨,桑德拉,你是否记得塞缪尔拍过什么隐私或亲密的东西?

有什么印象吗?

桑德拉(画外):亲密的?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文森特(打断她):我后面冉给你解释,先告诉我有没有印象,他可能拍类似的东西吗?

桑德拉(画外):没有,他从没拍过这样的东西。

而且如果拍了,我肯定会知道的。

怎么了,他们找到什么了?

文森特:现在还只是传闻,但是,是的,U盘上有些东西。

好吧,如果你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们就等着看发展吧,別太担心。

沉默良久。

桑德拉(画外):……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是我昨晚刚想起来的……之前我竟然给忘了。

大约六个月前,我猜想塞缪尔可能吞了些药片……一天清晨,我发现他醉倒在地板上,不省人事,身旁有呕吐物。

当时时间还很早。

我居然会把这事忘了。

呕吐物里有些白色的斑点。

我记得我当时还在想这是不是什么药片……文森特:真的?

好好的。

你后来问过他这事吗?

桑德拉(画外):他对此避而不谈。

文森特:丹尼尔当时知道吗?

桑德拉(画外):不知道。

文森特:你没想过找医生……桑德拉(画外):没有,当时我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但现在回想起来,那可能就是在尝试自杀,对吧?

文森特(谨慎地):我不确定。

你当时看到的东西,我需要知道详情。

你之后和任何人谈过这件事吗?

桑德拉(画外):没有。

文森特:好的,稍后再打给你。

一待平静下来,文森特几乎立即给桑德拉打回电话。

文森特:桑德拉,是的,抱歉,我在想,如果从现在开始,我和附近一些“当地”人合作,可能是件好事。

木屋,厨房外的露台,外景/白天桑德拉裹着厚毛衣站在小木屋前,冻得发抖。

桑德拉:好的——再见。

她挂断电话,向屋内看去。

丹尼尔坐在钢琴前,不厌其烦地用右手演奏同一段旋律,试图单纯靠听音模仿出他在“油管”上找到的曲子,那是阿尔贝尼茨《阿斯图里亚斯的传奇》一曲的开头。

丹尼尔练得很刻苦,但距离更高水平还有很大提升空间。

法院,冉维耶法官的办公室,内景/白天办公室里,丹尼尔戴着黑色眼镜,坐在一名30岁左右的男子对面,此人就是冉维耶法官。

一片沉默中,法官似乎在等待回答。

法官(柔和地):能摘下眼镜吗?

丹尼尔:不,我还是戴着吧。

法官:是不是光线刺眼了?

你要是觉得光线太强,我可以放下窗帘。

丹尼尔:不用,不用……就这样吧,我愿意戴着。

冉维耶(小心翼翼地走动):随你。

现在我们继续,你还没回答我,你父母发生争吵,一般是什么样的情况?

丹尼尔: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对他们争吵没有太多印象。

通常是他们一开始争论,我就走开了。

法官:好的。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当他们开始争吵时,两个人谁显得更生气?

(丹尼尔摇摇头)你说他们一吵架你就离开,那你父亲去世当天,也是因为他们发生了争吵你才出门的?

丹尼尔:不是,那天我只是想出去散步。

法官:你之前说过离开家时听到你父母在说话,记得他们当时的说话情景吗?

丹尼尔:肯定不是在争吵。

我就是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但听不清楚具体在说什么。

法官:如果你没听到具体的对话,怎么能肯定他们不是在吵架呢?

丹尼尔:因为听见的说话声就不像是在争吵。

法官:但是丹尼尔,我们都认同当时音乐声很大,对吧?

你在屋子外面,他们在你妈妈的房间里说话,比你的位置高了两层,就算你能听到他们说话,又怎么能辨别出他们说话的语气呢?

丹尼尔:我当时就在打开的窗户下面,我听到了……我能听出他们没有争吵。

法官:你怎么这么确定你当时所处的位置?

丹尼尔:这一点我很确定,因为我记得摸到了木屋上的封箱胶带。

法官:胶带?

丹尼尔:我们刚搬进来的时候,爸爸怕我走路辨不清方向,就在很多地方贴了不同纹路的胶带,这样我摸到它们就能找到方向。

我经常摸着它们走路,己经成习惯了。

我熟悉不同地点每一块胶带的独特纹路,不可能弄错。

法官缓缓点头,注视着丹尼尔。

沉默良久。

木屋,桑德拉卧室(A)/阁楼(B)/外景(门口)(C),内景+外景/白天(A)在场的有冉维耶法官、桑德拉、丹尼尔、文森特和努尔(她已成为文森特的搭档)。

主调查法官也在场。

他们正准备模拟出事前这对夫妇的最后一次交谈,并测试在音乐大声播放的情况下,丹尼尔能否听到父母之间语气“平和”的对话,以确认丹尼尔证词的真实性。

现场分成两组:一组在二层桑德拉的卧室里,另一组在木屋外面。

法官负责从二层发出模拟口令。

模拟现场全程录像。

桑德拉看着法官给她打印的对话。

(A)桑德拉(法语):你这是让我说我并没说过的话,况且当时不是说的法语。

冉维耶法官:我只是把你告诉我的内容,用对话形式呈现出来了。

内容不是重点,重点是说话的音量。

讲法语对大家来说更简单一点。

(转向众人)我们开始吧。

(B)助手播放音乐,乐曲声响彻整个空间(《皮条客》的器乐版本)。

(A)警察模仿塞缪尔:上午还好吗?

桑德拉(冷静客观):还好,没什么特别的。

警察模仿塞缪尔:下午还要做什么?

桑德拉:不知道,我感觉挺累的,还有一些工作,做完了想休息一下。

警察模仿塞缪尔:不关心我下午干什么吗?

桑德拉:我想你还是继续在阁楼上干活,对吗?

丹尼尔站在外面阳台下,这里只能听到很响的音乐声,音量比室内还大,因为声音是从阁楼的窗户直接传出来的。

一名助手从二楼阳台向下探身。

助手1(大声):听到说什么了吗?

助手2(在楼下):丹尼尔?

丹尼尔:我什么都没听到。

(A)冉维耶法官:我们得重来一遍,对话声音再大些。

桑德拉:还要再大声?

难道你想让我的声音盖过音乐吗?

我当时根本没有大声喊叫。

冉维耶法官:核拟是为了确足当时能够听到对话的音量——桑德拉(对文森特):文森特,我从来没有大喊大叫过,我不会在我儿子面前这样做。

文森特(对法官):她当时说话的声音没有那么大,她儿子说声音很平和。

冉维耶法官:但是显而易见,音乐把所有声音都盖住了,他们的对话声根本听不见。

这和丹尼尔说的不一致……你觉得呢,伦齐先生?

文森特(坚定地):我的当事人当时没有喊叫,她现在也不会喊叫。

冉维耶法官(对一名女警):你来代替沃伊特夫人。

丹尼尔在屋外楼下,焦急地等着模拟重新开始。

木屋,客厅,内景/夜晚夜幕降临。

小木屋里只有桑德拉和丹尼尔。

她在喝伏特加。

钢琴前,丹尼尔反复演奏阿尔贝尼茨《阿斯图里亚斯的传奇》主旋律,想让自己的手指记牢琴键的位置。

他不停地反复,错了就重来。

显然他情绪不太好。

桑德拉走到钢琴旁,俯身把右手放在琴键上,开始弹奏一首舒缓而简单的肖邦乐曲(《e小调前奏曲》,甘斯布版本)。

桑德拉边弹边坐下来,丹尼尔开始用左手伴奏:他们经常一起合奏这首曲子。

桑德拉(弹完一曲之后):今天下午挺难熬的,是吧?

他不回答,她把他揽在怀里。

丹尼尔(崩溃):我真没用,我觉得自己搞砸了,不知道怎么就弄成了这样……桑德拉:你没有撒谎,对吗?

(他摇摇头)那就好,我不希望你篡改记忆。

你必须如实告诉他们你记得什么,那样做绝不会伤害到我。

丹尼尔(困惑):我没撒谎,但我就是不明白怎么就不对了呢,我以为自己的记忆肯定没问题……怎么就记错了呢……桑德拉:丹尼尔,你做得很好,你在尽力帮着寻找线索。

(强忍泪水)……我知道你非常想他,宝贝儿……我也很想他……真是对不起,孩子,你不该经历这一切的。

丹尼尔(紧紧拥抱着她):别伤心!

我爱你!

你是独一无二的妈妈。

我爱你!

夜色中木屋的大远景。

木屋,户外(A:早晨,B:稍后),外景/白天一连串场景以较快的节奏闪过,采用分屏方式呈现。

分屏:左侧(A):逮捕右侧(B):文森特和丹尼尔(A)桑德拉被警察带到木屋前。

当地广播记者(画外):一份“传唤令”证实作家桑德拉·沃伊特已成为怀疑对象。

她目前正准备再次接受法官的询问。

这次传唤进一步加大了她在丈夫死亡案中的嫌疑。

(B)文森特拉着一个行李箱走出木屋,丹尼尔牵着史努比。

他让丹尼尔坐到后座上。

车子迅速启动。

(A)警车/(B)文森特的车,外景/白天-8:40继续分屏:左侧(A):警车上,桑德拉脸部特写右侧(B):文森特车上,丹尼尔脸部特写(B)文森特边开车边戴着耳机与努尔通话。

丹尼尔坐在后面,满脸惶恐。

努尔(画外,语速较快):我正在看卷宗。

专家报告出来了,情况不太妙。

(读)“通过分析角度等因素,血液飞溅的形状符合血滴来自上方和侧方的情况。

这些血迹的源头在其上方3米以上的地方……可以断定,造成血液飞溅的撞击发生在二层阳台附近,因此,这证实了塞缪尔先生站在阳台上且头部曾受到猛烈打击的假设。

”文森特:该死,好吧。

稍等,我两秒钟后给你回电话……分屏结束。

文森特挂断电话,将车停在莫妮卡家门前,莫妮卡正等在那儿。

文森特下车,打开后门,握住丹尼尔紧张的手。

文森特:你还好吗?

我知道这很可怕,但我们都在帮你妈妈,我们会弄清楚一切的。

你可以随时让莫妮卡给我打电话,无论什么事都可以,好吗?

(丹尼尔点点头)你想知道什么?

有什么不明白的,问我。

丹尼尔:我什么都不明白。

文森特:她现在就是在和法官开会,他们正在询问她一些问题。

丹尼尔:你发誓我很快就能见到她,可以吗?

文森特起身让丹尼尔下车。

莫妮卡接过孩子和行李箱。

车急速启动。

(A)法院,台阶/(B)莫妮卡家,客厅,外景/夜晚分屏:左侧(A):文森特在法院台阶上接受采访右侧(B):丹尼尔几乎贴在莫妮卡家的电视机前,专注聆听文森特的回答(A)文森特(面带倦容):我只能告诉你,询问仍在进行,还需要一段时间。

记者:她已经被询问八个小时了,现在心态如何,是不是有麻烦了?

文森特:桑德拉·沃伊特没惹麻烦,她坚信自己是清白的,没有犯罪,因此也不会供认什么。

记者:你很自信,但我们听说有了新的发现,找到了一份录音,它能否构成犯罪证据?

文森特:你没搞清楚吧?

桑德拉还没被起诉,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她有罪。

那个所谓的视频文件目前只是一个谜,因为没人见过。

至少我们没见过。

记者(兴奋):你确认那是一个视频吗?

文森特(有些尴尬,察觉说漏嘴了):不是,我什么都没确认,我刚才恰恰是在否定你的说法。

记者:如果没有新的发现,为什么要传唤她?

文森特(语气有些生硬):这个我无法解释,我也不清楚。

(A)法院,新闻发布厅/(B)台阶/(C)看守所,内景+外景/白天分屏:左侧(A):法院的某个厅里,检察官正在答记者问右侧(B):记者们站在法院外,然后——(C)桑德拉在看守所的牢房里(A)(闪光灯声响+记者的画外音)检察官:桑德拉·沃伊特于今早8:30分左右被起诉。

做出这个决定的依据是调查出的一系列新发现。

特别是以下三点:首先,血液分析专家的报告指出,在他们家外墙上发现的三处血液痕迹,疑似马勒斯基在二楼阳台头部遭受钝器猛烈击打后出血喷溅上的;其次,三天前的现场模拟发现了诸多与此前证词不一致的地方;再次,在死者的一个U盘上发现了一份文件,是夫妻对话的音频记录,日期是死亡前一天。

目前我们只能透露这些。

(B)六名记者正在法院前的台阶上准备进行现场直播/化妆/打理发型/向摄影师解释/开玩笑/爆笑。

记者(练习):……法官将确认是否羁押桑德拉·沃伊特,同时负责儿童事务的检察官也会做出裁决……(提醒摄影师)好的,可以开始了……(练习发音)“桑德拉·沃伊特年幼的儿子,桑德拉·沃伊特的儿子……”(C)镜头切换为桑德拉被带进看守所牢房,推向她的脸部特写……她环顾四周,白墙、床、洗手盆、地板。

眼神中露出焦虑。

咖啡店露台,外景/白天文森特一边站着吃东西一边打手机。

努尔在稍远处打电话,她拿着电话,不安地来回走动,神情有些紧张。

桌上她餐盘中的食物还未动过。

文森特:……我想告诉您,她现在无法亲自来签字,她被法院拘留了。

我是她的律师,她委托我帮她拿文件送给她……哦不,11点不行,我就现在有空,马上过去,二十分钟之后行吗?

……啊,太好了,谢谢。

努尔挂电话,吃东西,等他打完电话。

努尔(飞快地):算是有个好消息:今天下午庭审的法官不是达·席尔瓦,而是博莱纳,她55岁,是个女权主义者,非常独立。

更重要的是,她与冉维耶和马莱有矛盾。

她刚来格勒诺布尔时,他们发生过冲突,此后就再也无法合作了。

努尔看着文森特,他看起来很疲惫。

文森特:说实话,我觉得庭审时我最好不发言,还是你说比较好。

努尔:是的,我也觉得这样更好。

你就只谈有关担保、保释金、木屋抵押这些问题。

剩下的我来说。

顺便问一下,木屋抵押的事进展到哪里了?

文森特:抵押金比我们预期的要少。

他们的家庭财务有问题,有不少贷款没还清,所以银行只同意抵押5万欧元,但这不够保释金。

总之钱很紧张,还在继续想办法。

(他看了看时间)不行,时间来不及了,我得走了。

努尔:我觉得保释金会超过5万……文森特(气恼地走开):好吧,管他呢,超就超吧,我们冷静点……法院,法庭的审判厅,内景/白天博莱纳法官和马莱检察官坐在法官席上,对面坐着文森特、努尔和桑德拉,他们都面露倦色。

检察官:女士们,先生们,我要求暂时拘留沃伊特女士。

我认为这个案件事实上符合《第144条》中的多个判定标准。

首先,存在着物证损坏失效的风险。

目前这个案件正在进行多方面调査,包括电话调查——法官:是的,是的,说重点……检察官:嫌疑人是德国国籍,她在德国有许多社会关系,另外她还在伦敦居住过十年。

因此,她可以随时逃离法国。

还有一点,她的儿子作为此案的证人随后也会出庭作证。

但是,如果庭审前让两人一直住在一起,明显存在着她对儿子施压的风险,这会导致证人证言不实。

而这两点仅仅依靠司法监督来避免是不现实的,所以我请求将其羁押候审。

法官(对努尔):现在请律师发言。

努尔(坚定地):女士们,先生们,她是一个母亲,肩负着监护儿子的全部责任,她怎么潜逃?

带着一个视力受损的孩子潜逃吗?

这完全不可思议,更何况她己经在各大媒体上露面了,很容易被认出的。

此外,如果让母子分离,无疑会给孩子造成更大的创伤:这孩子在4岁时就遭遇过一次车祸,导致眼睛几乎失明,并在生理和心理上都严重受创。

再者,他确实是本案的重要证人,这也正是我要强调的第二点:丹尼尔在证词里从未改变过对基本事实的描述,根本不用担心他会在压力下改变证词,因为他的证词并不是要证明罪证。

目前所谓的有罪证据都不是直接的——法官(打断她):律师,我们现在不是在辩论案件的性质,请冋到《第144条》的判定标准——(A)(C)法院,法院前厅/(D)台阶/(B)文书办公室,外景/白天分屏:左侧(A):努尔走出法院右侧(B):桑德拉和文森特面对书记员(A)努尔(回应记者):法官的裁决实属罕见,值得称赞。

一位法官——一位女法官顶着巨大压力,没有做出过于严苛的判罚,这是个好兆头,尤其是在这种案件中。

我们认为,在司法监督下保释的决定,凸显出本案证据十分薄弱。

(B)法院的书记员递给桑德拉一张纸,上面写着“保释金”,再往下有要支付的金额:68000欧元,分4期支付。

桑德拉写了一张17000欧元的支票。

文森特在她身边。

他们从走廊朝出口走去。

分屏:左侧(C):在法庭前面,一位BFM电视台的评论员正在就裁决发表看法。

右侧(D):桑德拉和文森特走出法庭,桑德拉看起来筋疲力尽,记者们在跟拍她的离去(C)BFM电视台评论员:在谋杀指控中,这是一个极为罕见的裁决,结果看起来像是对冉维耶法官的全面否定。

刚刚在法院走廊里,我听到了很激烈的反应,检察官说他感到了来自司法部门内部的有害对抗,甚至还担心正常的司法工作受到了威胁。

我援引他的话:“法官做出了一个危险的裁决,被告将与本案的关键证人团聚,案件的后续进展情况怎能不让人担心?

”(D)记者(对桑德拉):您现在心情如何?

有没有让您听录音?

文森特:大家体谅一下,刚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对她来说异常艰难,她很疲惫。

桑德拉(虚弱地说法语):我是无辜的,我很想儿子……我也想哀悼。

文森特和桑德拉上了他的车,他发动了车子。

山路,路边(A)/汽车(B)/木屋(C),内景/白天(A)他们把车停在山间道路上,下车抽烟。

(他们面前景色辽阔:白雪皑皑,覆盖着峡谷)文森特:你怎么事先不告诉我录音的事呢?

桑德拉:我根本没想到他会录音。

文森特:即便他没有录音,但出事前一天你们确实发生了争执,大吵了一架。

你应该把这事告诉我的,还有你和某些女人之间的暧昧关系。

我根本不关心你的性取向,但塞缪尔知道你有过出轨行为,他早就对你不满了……你应该一开始就把这些都告诉我的。

(稍顿)丹尼尔有可能看到或听到那场争吵吗?

或在吵架前后隐约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吗?

桑德拉:不会的,他那两天都在学校。

(她回避他的目光,他转过身来看着她)我是无辜的。

文森特:你没有三天前那么无辜了,因为有这份录音存在,而你却给不出任何解释。

人们不会因为你真无辜就相信你,你必须表现得不像有罪之人才行。

桑德拉:那份录音不能代表现实。

如果你只选取生活中的一个极端时刻,一个特别激动的瞬间,并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上面,就会扭曲现实。

看似无可辩驳的铁证,实际上却歪曲了一切。

那不是现实。

那仅仅是我们的声音而已,不是我们的真实写照。

文森特:你现在需要认清别人是怎么看待你的。

这很难做到,但你不能总说:“你们不懂,我很清楚我是无辜的。

”审判的重点不在于“真相”,而在于谁更有说服力。

桑德拉:我又不知道会有审判。

文森特:有一件事很重要,那就是你身边还有哪些人。

桑德拉:我身边谁也没有。

文森特:有,丹尼尔对你很重要。

你父亲……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桑德拉:没有。

一直没有。

文森特:塞缪尔和你没有朋友吗,没有任何人可以……?

桑德拉(摇头):我们根本就不该搬到这儿来。

我当初就不想来,我在伦敦生活得很好。

是他一意孤行,坚持要搬过来。

他和我说,在这里可以安心工作,同时还能解决我们家的财务问题……(稍顿)我离开了我在德国待的那个鬼地方,结果却被困在这里……困在了他的鬼地方。

真是太荒谬了。

沉默良久。

他们面面相觑。

文森特:你得努力提高法语水平了。

桑德拉:我知道。

文森特:接下来还得办一下正式聘任我和努尔做律师的手续。

我不能一直免费服务。

现在的状况己经够混乱的了:庭审辩护,我们的友谊……都搅在一起了。

桑德拉:当然,当然。

需要多少钱?

文森特:就是一笔固定的费用而己。

这是我们能想到的不让你为难的唯一办法。

不管官司持续一年还是两年,都是4万欧元。

我们不需要你一次性付清。

桑德拉:你太好了!

(两人略带尴尬地笑了笑)(B)他们上车后一路聊着,朝木屋开去。

文森特:你有什么打算?

桑德拉:我不知道……我刚刚抵押了一栋我们己经还不起贷款的房子……我尽力想办法解决吧。

文森特(面露尴尬):……另外还有司法部派给丹尼尔的那位女士,她的工资是每个月450欧元。

刚才法官说了,这笔费用是由你支付的。

至于保释金……如果你被无罪释放的话,保释金会退给你的,对吧?

所以案子的压力都在我身上了——哈哈!

桑德拉(绞尽脑汁):……除了杂志的这份工作,我再想办法多找一些翻译活儿……也许还能再签一家出版社……我会想出办法的……我现在脑子有点儿乱了……(C)车抵达木屋。

木屋,门口,内景/白天他们走进木屋。

桑德拉拥抱丹尼尔,亲吻他。

努尔旁边站着一位女士,玛吉·伯杰。

努尔(向桑德拉和文森特做介绍):这位是伯杰女士,她是受司法部委派到这儿来的,她会定期过来与丹尼尔和你共度一些时间,(对桑德拉)来的次数是有明确规定的。

她来这儿的目的是确保一切顺利进行,避免丹尼尔受到任何人干扰,不会在庭审时说他不想说的话。

当着她的面,你必须用法语和丹尼尔交流,法官特别强调了这一点。

(对玛吉)你想和丹尼尔单独聊一下吗?

文森特、努尔和莫妮卡各自离开。

桑德拉站在一边。

丹尼尔依然留在原地,玛吉走近他。

玛吉:你妈妈稍微离开一会儿,我们先互相认识一下,然后你再去找她,好吗?

丹尼尔点点头。

史努比在孩子附近走动着,其存在让玛吉感到有些不自在。

玛吉:那好,我叫玛吉,我们以后会经常见面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吗?

丹尼尔:知道。

玛吉:这种安排你觉得怎样?

你可以把我当朋友,也可以不当,你怎么想?

丹尼尔:还好,我觉得我们不需要成为朋友。

玛吉:你说得对,我到这里来是为了保护你的证词,是法律派我来的,法律不能和人交朋友,如果它成了某些人的朋友,势必会影响另一些人。

这样是不行的,法律必须对每个人一视同仁。

所以说,你是对的,我不能成为你的朋友。

你只需要告诉我,有没有什么感觉奇怪的事情,或者就庭审而言,你和妈妈之间是否一切正常。

丹尼尔:好的,但我一般有不顺心的事情都是只和朋友说的。

玛吉:明白,但这次你只能选择和我说了,哪怕你不喜欢我也只能这样。

不过重点是你一定要信任我,这是必需的。

你能做到吗?

丹尼尔:尽量吧。

信任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感觉有点奇怪。

玛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桑德拉在客厅的走廊上看着他们。

她在抽烟。

窗户开着。

木屋,桑德拉的卧室,内景/白天桑德拉面对摄影机说话。

看不出她在哪里。

桑德拉(努力调动法语词汇):如果我试着回忆……我当年遇到他时的感觉……很难回想起那种感觉是怎么产生的——努尔:不要说很难,不要分析你当时的做法,你只需找到一种简单的方式表达你爱他,把这当成切入点。

桑德拉: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一走进房间,屋里的气氛就变得不一样了……对不起,我重新说……表达不准确,是法语的问题……他有一种魅力,让我……就像是接收信号那样,我能感应到他向我传递了什么……(停顿)是不是说得太抽象了?

文森特:继续说,不要自我怀疑。

桑德拉:我想用英语再说一次。

文森特:用法语陈述也是你要面对的一个挑战——桑德拉(紧张地打断他):我知道,我还是先用英语说一下。

(沉默片刻,用英语重新开始)……他是我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当时他一走进房间,我就感觉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现场的氛围都不一样了。

我想那就是魅力吧,他的魅力深深迷住了我。

我曾投入大量时间去尝试理解家庭和朋友,结果却很不成功。

然而认识他以后……我感觉我能听懂他的意思,能接收到他发出的信号。

我们的看法并不总是一致,但我们相处得很舒服。

有很多事情想要彼此分享,这很罕见。

后来当这种感觉消失时,我才意识到这一点……文森特:别说你对他感觉消失的话。

努尔:还是重点说说你们怎么相识的,描述一下他的个性。

桑德拉:好的。

嗯……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刚在伦敦的大学找到工作,所以我和他一起搬到那里住。

他是一个很优秀的教师,讲课总是能让每件事听起来都生动易懂……但他内心真正的理想是写作。

他花了几年时间写小说,我目睹了他写作时的挣扎,心里很难受。

后来我逐渐意识到,他与时间和工作的关系比较复杂,不像我那么简单。

文森特:停,你这样说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你比他做得好似的,别把你们俩做比较。

还是回来谈你们之间的关系。

桑德拉:我们经常交换阅读彼此的作品,我们的关系也总是围绕着学术讨论展开,即使这意味着忽视其他事情。

文森特:其他事情,是指丹尼尔吗?

说到敏感话题了,桑德拉没有回答,抑制住情感。

文森特:我认为我们应该早点谈到丹尼尔。

关于那场事故……桑德拉(用法语):但塞缪尔的问题在那之前就有了……努尔:我们简单直接一些,必须找到一条主线,让所有事情都汇聚到同一个点上。

桑德拉停了一下,镜头聚焦她的脸部特写,看得出来她正在努力思索,寻找着关键词。

桑德拉(用英语重新开始):……那场事故发生之后一切都变了,丹尼尔当时4岁。

那天,本应该由塞缪尔去学校接他放学,但他写作时突然来了灵感,所以临时打电话找了个保姆去接,可保姆去晚了。

他们过马路时,一辆摩托车撞到了丹尼尔,造成他的视神经永久受损。

这件事以后,塞缪尔变得过分焦虑,不断自责,觉得如果他能准时去接丹尼尔就好了……有很长时间他沉浸在内疚中,或许从未真正摆脱过这种自责内疚感。

事故后的一整年,我们都是在医院里陪着丹尼尔度过的。

那时,我们的财务也开始出问题……(停顿片刻)塞缪尔也开始服用抗抑郁药。

努尔点头,对桑德拉的叙述表示满意。

文森特看着桑德拉,她停下来时,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似乎有些烦躁,情绪接近失控。

桑德拉:文森特,能不谈这些吗——我真的想维护他的形象……也不想让丹尼尔受到伤害。

文森特:我们尽力。

木屋,客厅+外景(A)/小树林(靠近木屋)(B),内景+外景/白天(A)(为拍摄准备了四五个不同场景)一系列静止画面——桑德拉、丹尼尔和史努比的定格照片:桑德拉在客厅的桌子旁边(准备早餐);丹尼尔在弹钢琴,她关爱地看着他;在外面雪地里散步,桑德拉俯身和丹尼尔说话。

(B)随着摄影机的移动,画面上出现了摄影师在小树林边上给他们拍照的场景。

画面构图很有艺术感,母子俩站在树林边,背景是雪地,远处是木屋。

摄影师用德语指导他们摆姿势,让桑德拉抬手搂住丹尼尔的肩膀,安排史努比坐在他们脚旁。

莫妮卡独自在一边看着,似乎对这种安排感到很恼火。

桑德拉(德语):丹尼尔不用再拍了吧?

摄影师(德语):我想最后再拍一张你们俩的合影。

莫妮卡(对桑德拉):不能让丹尼尔摆拍。

真不明白你在干什么。

桑德拉:我告诉你了,我们要拍照——莫妮卡:对,你告诉我你们要拍照,而不是要卖丹尼尔的照片。

桑德拉(感觉受到了批评):这个只会在德国出售。

(她很紧张)莫妮卡:我可以单独和你谈一分钟吗?

摄影师(德语):你们要休息一下吗?

桑德拉(德语):是的,就一分钟,抱歉。

她们走到十米外,丹尼尔留在摄影师附近,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莫妮卡:其实,这整件事都让我感到不舒服。

丹尼尔不应该——桑德拉(打断她):没人觉得舒服,我也很不安。

如果每次我找你帮丹尼尔都让你感到困扰——莫妮卡:我帮你照顾丹尼尔没问题,但给他拍照这种做法就不正常,对不起,我不会违心地说一切正常——桑德拉:别说了,已经够难受的了。

你别在他面前这样对我说话,等他不在的时候再说吧,否则会伤害他的。

我们得尽量保护他。

莫妮卡(指摄影师):噢,那你这么做难道是在保护他?

桑德拉:你别来指手画脚。

我需要钱,我只能尽我所能。

我需要多方支持。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没人逼你。

咱们把话摊开了说,你要是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想告诉我,就说出来!

莫妮卡很震惊,她突然转头向车子走去。

她坐进那辆旧车,发动引擎。

桑德拉冲过去,在车外对她大喊——桑德拉:你不能就这样抛下丹尼尔!

你得去和他解释一下!

木屋,外景(门口),外景/白天在木屋前,文森特、努尔和专家博加特的团队正忙着安装设备,他们准备拍摄模拟测试片段。

他们看起来很是轻松,互相开着玩笑。

我们看到一个聚氨酯模特,还有一个与屋擔等高的脚手架。

一名助手从一台大冰箱中取出雪,在屋顶坚硬的冰面上洒了一层。

博加特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生肉、血液和头发的混合物,爬上脚手架,将混合物放在雪上。

她用榔头猛击混合物,将其嵌入冰中。

然后他们用一盏大灯照射冰雪与混合物,加热以促进融化。

山路(A)/木屋,外景(B),外景/白天(A)丹尼尔、桑德拉和玛吉行走在一片积雪的山坡上。

史努比在前面领路。

丹尼尔让妈妈练习法语发音,让她重复:“我想要一份香草千层酥,请加奶油和覆盆子巧克力碎,虽然我知道这并不存在,但我就是想要它。

”(B)从他们站的地方可以俯视木屋,律师和专家的身影渺小得仿佛正在忙碌的蚂蚁。

桑德拉停住脚步,看他们从阁楼窗户扔下模特。

(A)丹尼尔:你怎么停下来了?

桑德拉:我在看风景。

丹尼尔:漂亮吗?

桑德拉:非常漂亮。

丹尼尔:告诉我看到了什么。

桑德拉(专注地):那儿,最右边,有条小路从树林中延伸出来……(B)随着她的描述,摄影机缓慢摇移,拍摄风景,镜头掠过专家们从阁楼窗户中推下模特的情景。

(A)桑德拉没有描述这个情景。

玛吉跟在他们身后看着她。

他们继续漫步。

丹尼尔: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

你会一直这样过来吗?

玛吉:会持续到审判结束,时间可能会是一年或更长——我们还不能确定。

丹尼尔陷入沉思。

丹尼尔:那我有权观看庭审吗?

玛吉:你想观看庭审?

可以的。

桑德拉:我们俩会一起好好考虑这件事的。

玛吉:我认为应该是我们仨一起讨论一下……由于你是证人,你只能在作证后才能观看庭审。

但这个决定很重要,你还是未成年人——丹尼尔:我确定我很想去观看庭审。

画面渐隐至黑屏。

书店,内景/白天播放假的新闻报道。

(分屏:丹尼尔的双手在飞快地弹奏《阿斯图里亚斯的传奇》/一年多以后)当地电视台正在一家书店里报道。

一名年轻男子从一堆书中拿起桑德拉·沃伊特的《日食》。

一位记者采访他。

记者(画外):您认识这位作家吗?

书店顾客:嗯,和所有人一样……我从没读过她的书,但是因为最近的新闻——我们都很想知道……她到底写了些什么。

顾客离开。

摄影机对着书商,他正在把一本《日食》添到货摊上。

记者:您感觉到有事发生了吗?

书商(兴高采烈):啊,这可不仅是感觉!

之前她的书销量很少,属于那种晦涩难懂的德国作家的书——但是,她最新的这本作品,两年前出版的,我们一直把它堆在收银台前,因为总有人来问有没有。

记者:为什么大家会对她这么关注?

书商:因为她就住在这儿!

而且庭审就在这周……记者:那本书的主题是关于她的个人生活吗?

书商(越发兴奋起来):嗯,书的内容和她生活有交集,这是肯定的。

主题是一个母亲意外导致女儿死亡,为此她深感内疚。

有天晚上,她喝醉了,梦到那个意外并没有发生。

从她这次梦醒之后,书中开始增加描写女儿没有死的情节,与现实中的死亡情节平行展开。

一开始还是每两个章节写一次女儿还活着,后来就逐渐蔓延到整本书……随着情节的发展,母亲越来越害怕在女儿活着的那个版本中面对女儿,因为她知道现实中女儿已经死了!

最后一部分真是奇思异想,她开始逃避她的女儿,居然想躲进女儿死了的那个版本中去。

记者:哦,是的,听起来相当复杂。

您的叙述太棒了,能简化一点再说一遍吗?

木屋,桑德拉的卧室,内景/白天丹尼尔在玛吉旁边穿上衬衫、牛仔裤、西服外套。

时间流逝,他也有了变化,已经12岁了,显得比之前沉稳了。

桑德拉的头发也长了。

她走过来吻他,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们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准备,两人都明显有些紧张。

她不断调整儿子的衬衫,丹尼尔很不以为然,表现出一种即将进入青春期的叛逆。

玛吉把眼镜递给他。

她似乎更喜欢史努比了。

它在他们周围跑来跑去。

法庭,刑事法庭,内景/白天注:在庭审过程中,桑德拉努力用法语发言。

当她遇到词语障碍或情绪受到影响时,她经常会切换到英语。

现场有一名口译员,陪审团成员戴着耳机(法庭提供同声传译)。

佐伊(第一场戏里的年轻大学生)站在证人席上。

法庭正在播放她采访桑德拉的录音,我们可以听到录音结尾(以及她们对话背景里的装修噪音)。

佐伊(觉得有趣):你真的想……桑德拉:……了解你的喜好?

当然!

我从早到晚都在家里工作,见不到生人。

你来看我……于是引起了我的兴趣!

佐伊(沉思):我跑步。

这是我最喜欢的事情之一。

跑步让我感觉很过瘾,就像吸了毒一样。

突然间,房子里响起了《皮条客》这首曲子,声音震耳欲聋。

桑德拉(提高声音):我跟你说过,我们应该在格勒诺布尔做这个采访。

录音停止。

检察官从他的座位上起身走到佐伊旁边。

检察官:您确认这个录音是您在采访沃伊特女士吗?

佐伊:是的。

检察官:她事先告诉过您马勒斯基先生也在家吗?

佐伊:没有。

检察官:后来听到施工的噪声,您才知道他也在家,您不觉得奇怪吗?

佐伊:有一点点,但她是一个相当……独立的人,所以她表现得与常人不一样。

不去主动介绍家人和私生活,也不足为奇。

检察官:确切地说,我们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不愿谈论自己,但您不就是去采访她的吗?

佐伊:我不是去找她谈她这个人的,而是去谈她的工作,谈她写的书。

检察官:但她总是变换话题,似乎偏离了您的采访主题,您认为她的意图是什么?

佐伊:我们能听到她问了一些我的事情。

我觉得她好像更喜欢谈论我的事,而不是她自己,对她来说,这能……让她耳目一新。

(法庭里有人笑了)检察官:您是否觉得她在诱导您谈自己?

佐伊:诱导……不,我没有这个感觉。

她并没有操控我,她只是随性而为。

感觉很自然,她似乎很享受这个谈话。

检察官:您说她随性而为,我们听到她在谈话一开始就给您倒酒。

您到达前,她就己经在喝酒了?

佐伊:嗯,我想是的。

检察官:总的来说,您是否感觉到她在尽力款待您,这种待遇是否超出了您当初采访的期望?

佐伊:我不会这么说,我觉得桑德拉——呃,沃伊特女士当时似乎很需要逃避,需要释放压力,而我,一个年轻人的到访,给她带来了一些新鲜空气。

检察官:是的,带来了一种“新鲜感”。

您知道桑德拉·沃伊特是双性恋吗?

佐伊:不知道。

检察官:您采访时感觉到了吗?

佐伊:……没有。

检察官:刚才又重听了你们的谈话,现在您会觉得当时她在进行一场诱惑游戏吗?

佐伊:实际上,那些……自我意识很强的人经常会这样,总的来说,他们都想凭个人魅力诱惑别人,这几乎是情不自禁的……我感到,她也亲口告诉过我,当时她没什么有趣的社交生活,也没有太多与新人交流的机会,所以这就是一种社交吸引力。

检察官:但法庭关心的是,您是否会把这个称为诱惑?

佐伊:“诱惑”这个词有好几层意思……检察官:但是这个词总有某种程度的……诱惑之意吧?

法庭里爆发笑声,文森特站起来。

文森特:证人已经明确地表达了她对诱惑这个词的理解。

检察官(置之不理):她多次提到对您很感兴趣,说她更希望在格勒诺布尔接受采访,您没有意识到任何——文森特(打断他):总是对这个问题纠缠不休,她已经回答过了。

主审法官(阻止他):刚才的回答不是太明确,请再回答一下,小姐……佐伊:我更喜欢别人称呼我女士。

我不喜欢在称呼上显示我的婚姻状态。

主审法官(惊讶,稍顿):好吧……这不是我的本意。

佐伊(对检察官):我当时并没有感觉到诱惑。

检察官:当时,您是说事后您意识到这个问题了?

佐伊:我只是觉得那个时刻很不寻常,仅此而已。

检察官:您对马勒斯基先生播放的那首歌有何感受?

佐伊:由于音量特别大,再加上突然间知道马勒斯基先生也在家,我觉得有些紧张。

虽然马勒斯基并没有露面,但他强烈地表现了他的存在感。

而且桑德拉对此的反应明显……不是无所谓的。

检察官:您能具体说是什么样的反应吗?

佐伊:她有点生气。

检察官:您怎么解释那首歌一结束就又重新播放?

佐伊:噢,他一直在单曲循环呀!

(法庭里响起笑声)检察官:确实,这是可以想象的。

但我想知道的是,您那一刻是什么感觉……佐伊:感觉气氛不太正常,特别是那一刻桑德拉说采访结束了,我觉得继续待下去似乎不那么……不那么放松了。

检察官:所以您感觉到了氛围紧张?

努尔:你在咬文嚼字!

检察官:哦,没有,我就是想确认她当时的感觉。

您感觉到氛围紧张了吗?

佐伊:是的。

检察官:您是否觉得,马勒斯基先生反复播放歌曲是想干扰或打断您的采访?

佐伊:最初我确实有点这种感觉,但后来我觉得很难判断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有什么意图。

检察官:这种意图我就能判断,所以我才受聘出庭的。

(笑声)沃伊特女士,您确实曾经试图转移采访话题,这一点您不否认吧?

努尔:这个问题导向性太明显了!

桑德拉:我没有诱惑她的意思。

检察官:我问的是你们之间的关系,从录音中可以察觉,您明显表现出亲切感,你们喝酒,大笑……您是否想通过和这位年轻女士的愉快聊天,放松一下,逃避现实中家庭生活的烦恼?

努尔(打断):再次提醒,这个问题主观性太强。

请注意,这次采访并不是我的当事人提出的。

主审法官:请回答,沃伊特女士。

桑德拉:我觉得她很有趣,我很久没见到陌生人了。

是的,我当时想小酌几杯,这个女生聪明又善解人意,我们相处很愉快,就这些。

检察官:可是你们交谈的内容,与写学术论文需要的素材相差甚远。

努尔(激动地):但她也有权与一位提问题没那么学术的学生一起大笑啊!

检察官:我可以继续问吗?

……您是否觉得,您丈夫以如此挑衅的方式播放那首歌,可能是想表明他对您或对索丽朵女士的嫉妒?

抱歉了,索丽朵女士。

顺便说一下,这首歌是饶舌歌手50美分的《皮条客》,大家心照不宣地认为这是一首厌女歌曲。

努尔:这太荒谬了,那是器乐版的,根本没有歌词!

检察官(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好吧,我们继续。

桑德拉:这首歌他经常听,我认为他那天并非故意播放这首歌。

另外,他平时也喜欢大声听音乐,喧闹声能让他放松。

为此他特地安装了一个……法语“喇叭”怎么说?

(口译员回答)一个大音量的喇叭,因为他的工作强度比较大,干活时会制造出很大的噪音。

他觉得装修是个苦差事,所以想通过听音乐来缓解。

他往往会把一些歌单曲循环,我们和丹尼尔经常能听到。

也许有点怪,但他这样做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检察官:但索丽朵女士声称,您就是因为他播放那首曲子才结束采访的,对吗?

努尔(反应强烈):她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主审法官:我必须提醒辩护律师:您每次都打断问答,这让我很不满意。

我希望大家有序地辩论。

沃伊特女士,请回答。

桑德拉:当时音乐只是……(对口译员)对不起,请您翻译一下。

(说英语)声音太大了,音乐不断地从头循环播放,我觉得它停不下来了……这对采访干扰太大,继续下去很困难,所以我提议结束采访。

况且当时我也有些累了,又喝了点酒,感觉有点头晕。

检察官(戴着耳机听翻译):索丽朵女士离开后,您没有去问丈夫为什么把音乐声放得那么大吗?

桑德拉:我前面说过了,那是他的习惯……检察官:但您当时正在接待一位年轻女性,她又年轻又有魅力——努尔:这太过分啦!

检察官:——他辛苦地在楼上工作,您却殷勤地给这位女士斟酒,这可没那么习以为常或无可指摘,特别是他己经知道您喜欢别的女性,而且您最近还出过轨。

文森特:这并不是本案的重点,此外这么说还涉嫌性别歧视。

检察官:如果和她在一起的是位年轻帅哥,我也会这么说!

我们关心的是这对夫妻间的冲突!

(对桑德拉)不好意思,还有一些事情令人费解:客人走后,您说您就上楼回屋工作去了,然后还睡了一会儿。

可是您的房间就在阁楼正下方,要知道当时音乐声震耳欲聋,这么大的房子,您怎么偏偏会去那个地方工作、睡觉?

桑德拉:那就是我工作的地方。

我总是在床上工作的。

检察官:当您丈夫下楼找您聊天时,您难道没有向他抱怨音乐声音太吵,影响到您了吗?

楼上这么大的噪声,并且离您这么近,这可不是无所谓的小事呀。

桑德拉:我已经习惯了,并不介意。

只要我想工作,带上耳塞就行了。

在任何环境中我都可以工作。

检察官:可您说当时因为喝酒有些头晕,而且也很累,这种情况下还会想着去工作吗?

桑德拉:是的,我确实工作了,但时间不长。

我有篇译稿要尽快发出去,我想先做完再休息。

我可以在任何环境和状态下工作。

检察官:所以一切正常,岁月静好,对吗?

(A和B)法院前厅,内景/白天分屏:有两位记者站在法院前。

(A)一位是法国3台的地方记者;(B)另一位是BFM台的记者。

(A)法国3台地方记者:显然,语言障碍对嫌疑人不利。

她虽然尽力用法语表达,但说法语时她显得没那么自然,给人感觉也更冷漠……(B)BFM台记者:……下一场听证会不会公开举行。

今天上午,嫌疑人的儿子在一名司法部指派的女士陪同下来到法院。

这是为了确保孩子的证词不会受到外界的干扰。

整个审判期间,她要一直陪伴着他,必要时同吃同住……(A)法院,刑事法庭/(B-视频)木屋,桑德拉的卧室和门口,内景/白天非公开庭审现场(A)法庭屏幕上播放着在木屋进行现场模拟的录像:一名女警代替桑德拉,读她与塞缪尔的最后一次对话。

(B-视频)在二楼,两名警察提高了对话的声音,但站在外面楼梯旁的丹尼尔仍然什么也听不见。

又试了一次,为了掩盖住音乐声,这次警察是大声喊出句子。

这次丹尼尔听到了喊叫声,但对话以这种方式呈现出来,听着既可怕又可笑。

助手2(朝阳台上大声喊):他听到了。

丹尼尔:但我听到的不是这样的喊叫声,是平静的声音。

音乐停止,所有人(法官、助手、律师、桑德拉)下楼。

丹尼尔走上外面的楼梯,他们在门口相遇。

冉维耶法官(对丹尼尔):嗯,有点不对,你觉得呢?

如果他们平静地说话,你在外面不可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丹尼尔非常不安,他感到每个人都在注视着他。

丹尼尔:我们可以再试一次吗?

这次我从屋里往外走,我们像一开始那样用平静的声音对话。

法官:好的,那就这样再来一次。

所有人都站在门口看丹尼尔:他脱下外套挂在门口衣架上,走过去和史努比站在屋内的楼梯旁。

法官示意重新播放音乐。

丹尼尔跟着史努比走向门口,他边走边用手触摸墙壁寻找方向。

在门口,他穿上外套,准备开门,但突然停住脚步,手放在墙壁粘贴的一段胶带上。

从他站的地方,可以隐约听到人们在交谈,但听不清具体话语。

丹尼尔手放在胶带上的特写。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

丹尼尔:我可能弄错了——我摸到的应该是这个胶带,不是外面那个,我当时可能还在房子里,就在这里。

我想我弄混了。

法官示意助手停止播放音乐。

法官:丹尼尔,这和你之前告诉我们的完全不一样啊。

特别是这既不符合佐伊·索丽朵说的你是在她离开时走出房子的,也不符合你妈妈说的她是在佐伊走了之后才去与你父亲交谈的情况。

(A)法庭屏幕上的放映停止。

玛吉坐在没有几个人的旁听席上,关注着辩论。

主审法官(对丹尼尔):这里确实有问题,丹尼尔。

你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丹尼尔:其实,我想我是又返回了屋里一次。

主审法官:这话令人不解,在现场模拟之前,你很肯定——你在证词中说“每个胶带纹路都不同,我不可能弄错的”,还说“我就在开着窗的阁楼下面,我能肯定听到的是什么样的声音”。

现在你却改口了……丹尼尔:我以为我记得自己当时在哪里,但可能是……后面发生的事吓到了我,让我脑子有点儿混乱。

文森特:丹尼尔看过精神科医生了,医生确认精神上的刺激可能使他的记忆出现了某些错乱,鉴定报告己归档。

检察官:当然。

你现在还记得当时为什么返回屋里吗?

丹尼尔:我想可能是去拿我的手套,或者手机……检察官:所以你现在不能完全确定?

丹尼尔:我记不清楚了。

检察官:所以,你从对那天的绝对确定,变成了不确定。

接下来轮到文森特面对陪审团和主审法官发言。

文森特:令我烦恼的并非是检察官说“他的忆有点模糊,他不确定……”。

不过这位先生总企图抓住丹尼尔记忆中的某个细节,以此证明他的整段记忆都是不可信的,这就很恼人。

怎么,难道想让我们相信惊吓也能把尖叫声变成平静的声音吗?

这么说分明是暗示丹尼尔在撒谎,目的是保护他的妈妈。

检察官:不,我只是指出了证人的证词自相矛盾。

此外,我的确有理由提出质疑:丹尼尔·沃伊特说过,当他的父母开始吵架时,他会离开。

但那天他却碰巧在争吵发生前就出门了——所以他什么都没听到!

丹尼尔:我不是碰巧出去的,我是嫌音乐太吵才出去的。

文森特:他并没有说什么都没听到,相反,他对自己听到了什么样的声音非常确定,在这一点上他从未改变过说法。

那位精神科医生和视觉障碍专家都肯定了丹尼尔出色的听觉记忆。

丹尼尔:有时我会清楚地记得我和朋友们在很久之前的谈话内容。

文森特(犹豫片刻,对丹尼尔):我不知道你是否也把检察官算作朋友,但你还记得他对你提的第一个——不,第二个问题吗?

丹尼尔专注地思考着,他动着嘴唇,仿佛在内心冋忆着整个审讯过程。

突然,他抬起头来。

丹尼尔(提高声音):他问我:你被警察问过一次话,被法官问过两次,对吗?

文森特转向法庭书记官,请求核实,得到了肯定的确认。

法院走廊/庭审等候大厅。

内景+外景/白天玛吉陪着丹尼尔(和史努比)。

他们穿过法院的走廊走到外面。

可以感觉到丹尼尔的紧张情绪还没有缓解。

玛吉:你想吃点什么?

还是喝点什么?

丹尼尔(好像没听到她的话):这没我预想的那么难……就这么结束了,好奇怪。

他们走了一会儿,丹尼尔逐渐平静下来。

玛吉:最后那个关于你记忆的问题,你事先做过准备吗?

丹尼尔:哦,没有,看着像是准备过的吗?

玛吉:啊……不,不,一点都不像。

玛吉注意到有人在看他们(这些人认出了丹尼尔)。

(A)法院,刑事法庭/(B)木屋,外景(入口)+内景(客厅+楼梯+桑德拉的卧室),内景/白天(A)现在丹尼尔站在听审席旁边,玛吉也在场。

大家都很关注他。

撰写起诉书的专家巴拉尔德站在证人席上,他身后,两块对称的屏幕上播放着血迹照片。

巴拉尔德(语速缓慢):本案的关键因素,是木屋外墙的这三处血迹,这里、这里和这里(Ⓐ)。

(稍顿。

画外)请播放一下这些照片……好的,谢谢。

摄影机推向丹尼尔的脸部。

特写镜头:他全神贯注地聆听着。

(B)幻象:镜头突然转向木屋,巴拉尔德仿佛从法庭来到了这里,站在木屋前,指着三处血迹,对摄影机说着什么。

巴拉尔德:它们形状细长,最长的一处接近4厘米,顶端尖锐。

这是从高处喷溅下来的液体的典型特征。

根据我们的测试,马勒斯基先生只可能是站在二楼阳台上,头部受到打击,血液才会溅落到这里,形成这样的血迹。

他的手指向上方,摄影机随之移动,低角度拍摄:在二楼阳台上,我们仿佛看到了塞缪尔和桑德拉在搏斗。

摄影机迅速升上屋外楼梯,进入房间,穿过桑德拉的卧室,来到阳台,我们能看到桑德拉的大半个背影,她手握一柄凿子威胁塞缪尔,似乎怒不可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巴拉尔德(在楼下):他应该是这样被逼到阳台栏杆前的(①),他的头在遭到击打的瞬间伸出栏杆外,处于悬空位置,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血会溅在那里(Ⓐ)。

否则解释不通。

镜头再次回到下方:低角度拍摄塞缪尔被逼到栏杆前,探出半个身子,头部悬在空中。

(桑德拉握着凿子高举手臂威胁他,最终冲动地挥动凿子砍向他的头部。

在凿子砍到头上之前,镜头迅速拉回到木屋全景:专家的手指向三滴血迹)检察官(画外):根据您的分析,也正是阳台上的猛击导致水洼附近(©)会有受害者的血液?

镜头快速拍摄地面全景:塞缪尔脚边雪地上有一摊血迹。

幻象终结(A)回到法庭,丹尼尔听着专家陈述。

巴拉尔德:是的,一次或多次重击导致了大量血液飞濺。

少部分血滴落在木屋外墙上,大部分落到地面上。

血液也很可能溅到了屋顶上,但当时屋顶上满是积雪,随着积雪的融化,那些血迹也就消失了。

检察官:是一次或多次暴力重击导致马勒斯基先生坠落的吗?

巴拉尔德:是的,当时袭击者可能有一个故意推挤的动作。

虽然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表明坠落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但我认为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受害者遭到了非常猛烈的打击,并且袭击者有把他推下去的冲动。

检察官:无论是哪种情况,您是否同意,袭击者当时很可能处于极度愤怒的状态,不仅猛烈打击了受害人,还试图把他推下去?

巴拉尔德:是的,我确定是一种极度愤怒的状态,否则很难想象。

这种狂怒可能会使体力暴增数倍。

检察官没有再提其他问题。

文森特站起来。

文森特:阳台栏杆高度是1米2,塞缪尔·马莱斯基身高1米78,体重约80公斤。

要把他推出护栏,您所说的冲动必须是有意为之,对吗?

巴拉尔德:是的,实际上整个行为都是有意的,这样的猛袭一般都是有意为之。

文森特:我所说的“有意”是指动作协调、有一定方式的。

考虑到他的体重,我们甚至可以假设,要把马莱斯基先生推下去,需要抬起他的双腿才行。

这在异常愤怒的状态下很难做到,不是吗?

巴拉尔德:那不一定,愤怒并不能排除有意的企图。

而且马莱斯基先生当时恐怕身体悬空、失去了平衡,他的坠落可能是由于失去平衡和遭受猛烈打击造成的。

所有这些都可能在瞬间发生,正如我所说的,我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来——文森特(打断他):是的,我们现在只有这三滴血。

其他一切都是解释这些血滴的假设,对吗?

巴拉尔德:好吧,但这些血滴只有一种假设能解释得通,就是我所……给出的解释。

文森特:您只是解释了一种假设——实际上是两种假设,一种是有意推挤,另一种则是无意的。

根据您的假设,凶器可能会是哪种类型的物体?

巴拉尔德:很难确定,伤口上没有任何残留物。

只能确定是一个重物,可能是金属或者高密度的木头,而且肯定带有锋利的边缘或刃口。

文森特:您在现场有没有找到这样的物体进行鉴定——检察官(打断他):您很清楚没有找到凶器,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

文森特:不,这意味着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证实这个假设成立。

(A)法院,刑事法庭/(B)木屋,户外(门口),内景/白天(A)轮到专家博加特站在证人席前,她面前摆放着木屋外墙的大模型。

博加特:有两种可能会造成这三处血迹:要么是马莱斯基先生在这个区域(她指向二楼阳台)头部受到猛烈打击后血液喷溅到这里;要么就是受害者摔落时头部与这个屋顶边缘碰撞,受伤出血后滴到这里……(B)幻象:镜头再次回到木屋。

博加特像在法庭上一样,指着木屋的屋顶。

博加特:在这个地方(Ⓑ)。

木屋屋顶边缘的特写。

博加特:通过研究分析这三滴血的喷派形状和运动方向,第二种假设更为可信,第一种假设不太可能。

低角度拍摄全景:阁楼顶上,塞缪尔的身影跨过窗户护栏,他站在窗沿边。

博加特:最合理的解释是,马莱斯基先生是从三楼的窗户坠落的,他撞击到木屋屋顶,造成了“反弹”,头部磕到屋檐棱角处导致了创伤。

镜头移到塞缪尔的上方,摄影机快速俯拍。

博加特在底下看着他。

塞缪尔一跃而下。

画面在他的头颅撞击木屋屋顶之前定格。

(A)镜头切换为法庭上丹尼尔的面庞检察官:您刚刚指出另一种观点,即头部不太可能受到猛烈打击。

您是说这种假设完全不成立吗?

博加特:并非完全不成立,但概率非常小。

检察官:所以说如果不是完全不成立,那就还是有可能。

博加特:是的,那种可能性就像我有朝一日当上法国总统一样。

检察官:谢谢,我知道怎么定义可能性。

博加特:我之所以说不太可能,并不是仅仅依据对血迹的分析。

在这样一个很难确定案发现场状态的案例中,我们必须开阔思路,综合考虑各种因素。

如果假设这三滴血是从阳台上喷溅下来的,那么,马莱斯基先生的头部就必须要探出栏杆外(①)大约80厘米,处于悬空状态。

也就是说,袭击者必须迫使他靠在栏杆上向后倒,上半身悬空,而且这时袭击者本人也必须弯腰前倾,就像这样(她模拟这个姿势),袭击者保持这个姿势的同时,还要手拿重物大力击打对方头部。

基于这些数据分析,特别是考虑到被告的体重,这种假设变得极不可能。

检察官:但并非完全不可能。

您在报告中说,血液溅落的方向“可以解释为符合头部撞击木屋屋顶的情形”。

“可以解释为符合”,在刑事鉴定的报告中我们经常会看到这个表达,对吗?

博加特:是的。

检察官:您确认这是专家下结论时最谨慎的表达用语吗?

博加特:不是最谨慎的,但应该说是相当谨慎的。

通常,我们需要根据一组痕迹来确定液体的来源。

但在本案中,只有三滴血迹,而且它们还不集中在一起,我们必须更加谨慎地对待。

但我认为,通过研究所有数据,可以做出结论,三滴血迹是死者头部撞击木屋屋顶后,血液喷溅而形成的。

检察官:我注意到您刚刚说了“但我认为”,这是另一种语言上的谨慎。

努尔(轮到她询问):您怎么解释在撞击点或者说是“反弹”点没有发现任何DNA痕迹,也没有任何皮肤组织残留物?

博加特:我们了解到,出事时木屋屋顶上结了一层约1厘米厚的冰,这个冰层覆盖在上面已经好几天了。

前一天晚上又了好几个小时的雪,气温骤降到-4°C,而第二天早上就出事了。

(法庭播放了一段在现场进行模拟测试的视频)我们模拟当时的气温条件,在屋顶上覆盖了冰层及1厘米厚的积雪,进行了一次测试。

通过交叉参考当地多个气象站的数据,我们得知阳光大约会在14:40左右直射到木屋屋顶上,那里的雪在几个小时内就会融化。

于是,我们模拟了阳光的热效。

在这里可以看到雪受热融化,大约50分钟后,融化的雪水顺着木屋屋顶坡面流动,带走了我们嵌入撞击点冰层的残留物。

努尔:那这些残留物流到了地上什么位置?

博加特:流到了地面上靠近木屋(©)的那摊水和血的位置。

模拟测试时地面上一摊水和血的特写镜头,然后对比照片中塞缪尔尸体旁那摊真实的水和血。

桑德拉看向丹尼尔,他一动不动地专注倾听。

木屋,丹尼尔的卧室/卫生间/厨房-客厅/塞缪尔的卧室,内景/夜晚黑暗中,丹尼尔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翻来覆去,心情难以平静。

他起身(史努比跟在后面)下楼。

桑德拉正在客厅的沙发床上睡觉。

他心神不定地走向厨房(尽量轻手轻脚),打开冰箱拿出一盘剩菜尝了一口,做了个鬼脸……最后喝了几口苹果汁。

外面的风声把他吓了一跳,他赶紧关上冰箱,离开。

木屋笼罩在黑夜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他正要上楼梯。

桑德拉(从沙发床上坐起来):你怎么了?

丹尼尔吓了一跳。

她朝他走过去。

玛吉(画外):丹尼尔?

她走下楼,睡眼惺忪。

丹尼尔(平静/一些):我睡不着……桑德拉:你做噩梦了?

丹尼尔:没有……能有人陪我睡吗?

桑德拉看着玛吉,沉默片刻。

桑德拉:我们一直都遵守规定……(玛吉在思考)现在是否可以有个例外,我去他房间睡可以吗?

您就在隔壁……玛吉:您知道这样做不行的。

(对丹尼尔)你想让我去你房间睡吗?

我可以把床垫搬到你床边。

面对两个女人,丹尼尔不敢回答。

玛吉:就这么办,行吗?

丹尼尔:妈妈,你说呢?

桑德拉:可以,只要你觉得可以就行。

你觉得呢?

最终,丹尼尔点头同意了。

桑德拉带他回房间,在他床边放了一张床垫,玛吉(原本睡在桑德拉房间里)抱着她的被子搬过来。

桑德拉亲吻丹尼尔,然后走下楼。

她回到客厅,重重地倒在沙发床上。

她听到玛吉和丹尼尔在低声说话。

(A)法院,刑事法庭/(B)木屋,塞缪尔的卧室+厨房,内景/白天(A)检察官(对桑德拉):您声称亲眼看到过,您丈夫去世前六个月曾有过一次自杀未遂的行为。

而您现在才“迟迟回忆起”这件事,能详细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桑德拉有些不安,看向在观众席上坐得笔直的丹尼尔。

玛吉注意到了这一点。

桑德拉:这事是在他突然停药几周后发生的。

一天清晨,我去他房间,发现他躺在地板上……丹尼尔的特写,他聚精会神地听着。

(B)幻象:镜头突然转向木屋里塞缪尔的卧室。

清晨,塞缪尔躺在地板上(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体轮廓),桑德拉跪在他旁边。

桑德拉仿佛是从法庭来到这个房间里,她继续讲述着。

桑德拉(在幻象中):他前一天晚上喝了很多酒,然后晕倒在地,吐了出来,我在呕吐物中看到了很多阿司匹林。

镜头聚焦地面:呕吐物,白色的药片。

摄影机在客厅中迅速摇移,镜头最后停在厨房的垃圾桶上,垃圾桶里有空的阿司匹林包装盒。

桑德拉:我想,药片并没有完全溶解。

刚开始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后来,我在厨房垃圾桶里看到了空药盒。

镜头迅速拉回卧室,桑德拉小心翼翼地把塞缪尔扶起来。

桑德拉:我扶他躺到床上,然后把地面清理干净。

后来,他清醒了一些,却并不想谈这件事,只说停药太突然了。

幻象结束,回到法庭。

主审法官:你们是分房睡吗?

桑德拉:那是他的办公室,他经常在那里睡觉。

主审法官:好的,那你为什么会在清晨去他的房间?

桑德拉:我早上醒得很早,他有时也醒得很早,所以有时我们会在那个时间一起聊天。

主审法官:在早上6点?

桑德拉:是的,如果我看到他房间有灯光的话。

我们不再同床了,但我们关系仍然非常亲密……我经常和他一起睡在他办公室的床上……我当时下楼去冲咖啡,发现他的门半掩着,然后就看到他躺在地板上……主审法官:还有其他人看到这个场景吗?

桑德拉:没有。

主审法官:检察官先生?

检察官表示感谢,然后走向证人……玛吉低声对丹尼尔说着什么。

玛吉:你知道这件事吗?

丹尼尔摇头,显得很不安。

检察官转向证人席上的贾马尔医生,一个瘦高沉稳的45岁男士。

检察官:您给他开的是哪种抗抑郁药?

贾马尔:我开的是艾司西酞普兰,每天20毫克。

检察官:他接受这种治疗有多长时间?

贾马尔:从2015年开始的。

检察官:是他自己想停药的吗?

贾马尔:是的,大约在他去世前七个月,他想停药。

我建议他循序渐进,逐渐减量,然后每周复查一下,他照做了。

检察官:他以前是否曾表现出自杀倾向?

贾马尔:绝对没有,塞缪尔并没有抑郁症。

我给他开艾司西酞普兰是帮助他缓解情绪的,他儿子出事后他经常感到极度焦虑。

检察官:突然停药,会导致产生自杀企图吗?

贾马尔:理论上各种可能性都会有。

但这是说不通的:如果他想突然停药,彻底戒掉对药物的依赖,为什么还要来咨询我,还要按我的建议逐步减药,并且每周做检査呢?

他完全可以不告诉我,自己停药就行了。

就算他没和我说实话,只要他有自杀倾向,我肯定会察觉到的。

检察官重新坐下。

文森特站起身。

文森特:您之前接触过的患者中有自杀或者尝试自杀的吗?

贾马尔:在法语中,动词“自杀”同时表示尝试和成功,它指的是行为。

文森特:感谢您解释词义,所以呢?

贾马尔:我没接触过自杀的患者。

文森特:您是说马勒斯基先生的案例除外。

因为我们目前尚无法确定他是否为自杀,否则就不会来这里讨论了。

总之,无论自杀是成功还是未遂,您都算不上这方面的专家。

(对桑德拉)您说过塞缪尔拒绝谈论这次自杀的事,显然他也不会和其他人谈论这个。

您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桑德拉(对口译员示意):因为他感到羞愧且自卑。

塞缪尔在很多方面都很自卑。

这事有点复杂,教学工作令他有挫败感,已成为他沉重的负担。

他想写作,在丹尼尔出事前后,他一直在写一部小说。

我读了他写的东西,觉得写得很好,也把我的看法告诉了他……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再也写不下去了。

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懦夫,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否定。

最后他甚至认定,他之所以不能写作,就是因为对药物过于依赖了,他想摆脱这种状态。

他不肯提及这次自杀的事,因为挫败感让他太痛苦了。

他认为这一切都与药物有关——贾马尔(打断她):抱歉,您说的这些和他告诉我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桑德拉:他埋怨你在第一次心理咨询时就让他对药物产生了依赖,这让他很抓狂……贾马尔:他从未这样说过,药物治疗是他和我共同的决定。

您不能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去,您才是整个问题的核心!

塞缪尔来找我,是因为出事后他感到极度内疚,但更主要的是因为您为此而怨恨他。

他告诉我您的抱怨给他带来高度的压迫感,您指责他应该对事故负全责,强迫他放弃他最在乎的东西——写作。

事故带来的所有经济和心理负担都压在他身上,就好像您在暗示他:“这都是你造成的,你就应该内疚,你自己去处理吧,我要摆脱这一切继续写作。

”文森特:您刚刚就经济负担的说法有误。

实际上他们的经济负担,都是由沃伊特女士和马勒斯基先生共同承担的,我调查过这对夫妇所有的银行交易记录,包括医疗费和学费,证明她一直负担着家庭开支的一半。

贾马尔:金钱只是一方面,我还是要强调塞缪尔承受的情绪压力,他的焦虑、生活方式的抉择、写作理想的牺牲等,这些都让他心理失衡,无法承受——文森特:您认为患者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吗?

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您有没有想过,塞缪尔潜意识里可能需要用这个想象出来的“无法承受的不平衡”来阻止自己写作?

贾马尔:您在质疑我的工作能力。

我从业多年,能看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桑德拉(冷静地):我都不了解你,可是你却拿着你的笔记,来告诉我塞缪尔是谁以及我们正在经历什么……你说的不是事实。

有时候,一对夫妇就像一团乱麻,两个人都感到不知所措。

有时我们会并肩作战,有时会各自为战,有时甚至会相互对抗。

也许塞缪尔需要像你说的那样看待事情,但是如果去看心理医生的是我,我的医生也可以站在这里,说一些关于塞缪尔的难听话。

那种情况下说的话就都是真的吗?

检察官:沃伊特女士,您儿子出事后,您怨恨过丈夫吗?

桑德拉(深呼吸):我们当时的情感都非常复杂。

检察官:有或没有?

桑德拉:有过,有几天,毕竟丹尼尔是在他照看下出的事——检察官:您对他只怨恨了几天而己吗?

桑德拉脸色愈发苍白,她思索着如何用更恰当的词句来回答。

桑德拉:是的,有关他对事故的责任,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然后也许……医生之前说我儿子出事是个悲剧,我当时就否定了那种看法。

我从不认为丹尼尔是残疾人,我想保护他免受那种看法的影响。

孩子一旦被归为残疾人,就等于改变了属于他自己的人生,判定他再也不能享受原来的美好生活了。

丹尼尔就像其他孩子一样读书、上网,他弹钢琴、做梦、玩耍、哭泣、大笑……他是个非常活泼的孩子。

也许我曾经对塞缪尔感到不满,但这是因为他把自己的痛苦投射到了丹尼尔身上。

桑德拉看起来有些不舒服。

法院,主审法官办公室,内景/白天主审法官正在办公室里和丹尼尔谈话,玛吉也在场。

主审法官:听着,丹尼尔,我找你来是因为你和这个案子直接相关,之前我一直允许你来法庭旁听。

但明天的庭审将会涉及一些令人不安的细节,可能会对你产生不利影响,所以我决定,明天你就不要来了。

丹尼尔:我觉得什么内容我都能听,真的。

我己经准备好了,我听到的一切已经对我有很大影响了,但我能处理好。

主审法官:你可以听,问题是,你能承受吗?

我们也需要专心完成庭审工作。

丹尼尔:我从没干扰过庭审——主审法官:干扰……这并不是最关键的问题。

你要明白,如果你参加庭审,我们就要顾忌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怎么保护你;另一方面是我们能否放开手脚工作。

我们需要直言不讳地还原真相,要全方位地对这起暴力案件进行讨论,在这一过程中还不用担心你受刺激、受伤害,明白吗?

丹尼尔:我已经受过伤了。

我只有听到全部细节,才有可能从这件事中走出来。

主审法官:但庭审的目的不是让你全都听到,而是为了还原事实真相。

为此,我们不能自我审查。

丹尼尔: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人自我审查过呀。

检察官在询问我时,对我并不“友好”。

那些专家也一样,所有人都忽视了我的存在,并没有因为我在场而改变过什么。

就连您也没有自我审查,对吧?

我知道您时时顾忌我在现场。

可是就算您不让我出庭,我也会通过电视、广播、网络了解庭审情况,我会一直惦记这事的,这样只会更糟。

主审法官默默看着他,然后转向玛吉。

路途中车内的情景,内景/傍晚丹尼尔和玛吉坐车回家。

孩子在车里陷入沉思,他靠近史努比的鼻子,深吸它的气息。

玛吉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木屋,客厅-厨房,丹尼尔的卧室,浴室,内景/日落时分太阳下山时他们回到家,走进小木屋。

丹尼尔(上楼):我去我的房间休息一下。

玛吉:好的,有事随时叫我。

丹尼尔走进自己的房间,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确认外面没人后,低声命令他的狗安静待在房间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穿过母亲的房间去浴室。

他在橱柜里搜索着,一听到有动静就马上停下来,然后又继续搜索,但没找到。

他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听到玛吉在外面(露台)打电话(打给她妹妹/或者是在办理银行业务)。

丹尼尔走出房间,下楼,灵活地溜进厨房。

依靠着听觉和胶带定位,他的动作没有引起玛吉的注意。

他打开一个装满药品的橱柜,从中翻找,眼睛凑得很近,仔细辨认着药品名称,最终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接着他又从另一个橱柜里拿了一罐狗粮,回到楼上,没被察觉。

回到房间,史努比兴奋地摇着尾巴迎接他。

丹尼尔取出六片药(我们看不到药名),想了想又加了两片,用一块镇纸石压碎后和狗粮混在一起。

他把碗放在史努比面前,然后抚摸它的头。

丹尼尔(低声):去吃吧!

狗听话地进食。

丹尼尔抚摸着它。

丹尼尔仔细查看手表的时间(眼睛几乎贴到手表上):现在是晚上6点。

他一边看着狗吃饭,一边起身坐到床上。

丹尼尔等待着。

木屋前,距离稍远的地方,外景/夜晚夜幕降临,文森特开车送桑德拉回到小木屋。

为了不被屋里的人看到,他们几乎是神神秘秘的。

两人喝啤酒放松心情,举杯碰了碰。

桑德拉(带着醉意和疲惫):我们庆祝什么呢?

文森特:庆祝重聚。

桑德拉:很高兴能和你一起经历这一切。

文森特:真的吗?

沉浸在醉意和疲惫中,她有些神经质地笑起来。

桑德拉:不,我不是高兴有这次经历,只是庆幸遇到了你。

你是我唯一认识的律师,而且我挺喜欢你的。

文森特:这可不是把命运交给别人的好理由。

桑德拉:但你确实是个好律师,对吧?

他大笑起来,停顿了一会,认真观察她。

文森特:你看起来像一只狗,一只很漂亮的狗。

一只漂亮的……巴吉度犬。

桑德拉:你这么说真有意思——我有一个理论:只有我把某个人和某种动物对应起来时,我才能信任他。

文森特:那我是什么动物?

她带着醉意,含笑看他。

桑德拉:我还不确定……文森特:什么?

都这么久了还不确定?

片刻的沉默。

桑德拉: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我是什么样子吗?

文森特:记得。

桑德拉:我不记得了。

当时我什么样子?

文森特:你当时看起来有些迷茫……非常孤独……雄心勃勃。

我曾一度毫无希望地热恋着你。

桑德拉:这些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文森特:谢谢。

(笑)有时候你真让我抓狂。

文森特看着她,在沉默中,两人久久对视。

桑德拉:我是无辜的,这你知道,对吧?

文森特(客观地):当然。

桑德拉:我是认真的!

文森特:知道。

桑德拉:但在你的脑海深处,你是怎么想的?

有时候你看我的眼神,就像现在这种眼神,给我一种感觉,就是你正在心里评判我。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文森特:有很多事我没告诉你,如果你知道了可能会立刻解雇我!

桑德拉:那么你被解雇了,因为你对我有所隐瞒。

文森特:如果你要解雇我,你得先付我酬金!

桑德拉(大笑):你是认真的吗?

我可是在帮你出名!

你会终身受益的。

文森特:我有什么益可受?

桑德拉:不知道。

给我一分钟,我能想出点什么来。

他们爆发出笑声。

桑德拉:你在想什么?

文森特:我在想你这话说得真不错。

新一轮的笑声。

桑德拉:乐意效劳。

(他们大笑)……今天我想喝个通宵。

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冷,感觉太好了。

文森特:我也是。

桑德拉:我脑子己经麻木了,什么都感觉不到。

真是太好了。

今天的收获:寒冷真棒。

他们相视而笑,拥抱亲吻,这拥吻夹杂着友情和安慰。

片刻后,她走上木屋外面的楼梯。

文森特发动车子,她目送车子离去,然后走进木屋。

木屋,客厅厨房(A)/丹尼尔的卧室(B),内景/夜晚(A)桑德拉独自在厨房里喝伏特加。

(B)过了一会儿,她醉醺醺地,踮着脚,经过玛吉睡觉的房间,来到丹尼尔的卧室。

史努比躺在熟睡的丹尼尔脚边。

她抚摸着儿子的头发,丹尼尔醒来,对她这种酒醉状态下古怪的爱意不知做何反应。

桑德拉:宝贝……我是无辜的。

你知道的,对吧?

……我是你母亲,我是无辜的,我爱你……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你要知道,我不是什么……我不是什么怪物……庭审时说的一切……都是被扭曲过的。

事实不是那样的。

你爸爸……他是我的灵魂伴侣,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选择了彼此,我爱他……但怎么证明呢?

没有任何证据……我真希望你能远离这一切……我希望你还能做你这个年龄的孩子该做的事,至少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你还能继续做个孩子。

她紧紧地拥抱着他,笨拙地为他盖被子,然后离开。

玛吉站在走廊里,她经过玛吉身边,面对玛吉停了一下,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开。

桑德拉:……你不要有压力……一定不要有压力!

丹尼尔专注地聆听房子里的动静,然后从床上爬起来,想摇醒他的狗,但史努比睡得很沉,深陷在梦乡中。

丹尼尔查看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木屋,丹尼尔的卧室/厨房,内景/白天清晨,透过没有闭合窗帘的窗户,可以看到桑德拉上了一辆车,车子启动离开。

丹尼尔跪在史努比面前:狗一动不动,丹尼尔撩起它的眼皮,它也没有任何反应,嘴里流出长长的口水。

丹尼尔闻了闻狗嘴,强忍着难闻的怪味辨别气味。

他努力想把狗扶起来,但史努比依然昏睡着,像死了一样。

丹尼尔突然恐慌起来,冲出房间。

丹尼尔:玛吉!

你能来一下吗?

拜托啦!

玛吉(画外):怎么了?

我们快要迟到了——丹尼尔(打断她):有重要的事!

玛吉上楼。

丹尼尔:我闯祸了……他把她拉进房间,她看到了狗的状态。

丹尼尔:我给它吃了阿司匹林……它吃了很多……玛吉:多少?

丹尼尔:十片还是八片,我记不清了……她摇晃着史努比,试图弄醒它。

丹尼尔:得让它吐出来!

玛吉对着手机上的智能语音助手高声询问:“怎么让狗吐出来?

”他们等了一会儿。

丹尼尔越来越恐慌。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得让它吐出来!

”玛吉:“盐水,好的,我去拿盐。

”她跑下楼,冲进厨房,从橱柜里拿了盐、一个大玻璃杯和一瓶水,然后又飞奔回来。

她匆匆忙忙地用勺子在玻璃杯里搅匀盐水。

玛吉:快帮我掰开它的嘴……嘴朝上!

丹尼尔摸索着成功掰开了狗嘴,玛吉往它的嘴里倒入大量盐水,又拿了一些盐加到它嘴里。

他们焦灼地等着……过了一会儿,狗的肚子突然开始抽搐,抽搐延续到嘴巴时,它开始大口呕吐。

玛吉:看,它在喘气,在看着我们……丹尼尔俯身靠近史努比,听着它的呼吸,再次闻嗅它的嘴巴。

过了一会儿,紧张气氛消失。

寂静无声。

他们都异常疲惫。

玛吉:现在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做吗?

丹尼尔:不,现在我不能说……我得去和主审法官讲。

玛吉不解地看着他。

法院,刑事法庭,内景/白天所有人都已经入座(包括桑德拉和律师。

只有玛吉和丹尼尔还没有到),法庭即将开始审理。

主审法官走向她的座位,一名书记员追上去,对她说了些什么。

她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下,然后掉头走出法庭。

法庭内一片诧异,每个人都感到困惑(包括律师和桑德拉在内)。

法院,走廊+主审法官的办公室,内景/白天远景镜头:主审法官(和书记员)在走廊上朝她的办公室走去。

玛吉和丹尼尔牵着史努比站在门前,史努比躺在地上,拴着链子。

主审法官和他们说了些什么。

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玛吉退后,主审法官与丹尼尔和史努比一同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玛吉坐到长凳上等着。

从她的视角可以看到:稍远处,我们可以辨认出莫妮卡佝偻的身影(正在朝法院出口走去)。

旁边有摄影机拍摄。

莫妮卡(困惑地):我不是来给桑德拉作反证的,我很喜欢桑德拉……我只是来履行我的职责……为了铭记塞缪尔……(她崩溃地哭起来)对我而言,就好像亲儿子被夺走了一样……对不起。

附近,一名记者面对摄影机进行报道——记者:……莫妮卡·费拉罗与塞缪尔·马勒斯基关系密切,塞缪尔小时候就由她照顾过。

她站在证人席上时,颤颤巍巍,悲从中来,称“塞米”是个“富有魅力”“妙趣横生”的人。

最后,她还提到,在悲剧发生的前一晚,她曾看到塞缪尔独自一人坐在家中客厅里,头发凌乱,脸色涨红,情绪崩溃。

屋里到处都是碎玻璃,家具都倒了,他还说:“我受不了了,太暴力了,她毁了我……”法院,刑事法庭,内景/白天镜头回到刑事法庭,所有人都在悬而未决的静寂中等待着。

主审法官的位置仍然空着。

法庭一侧传来开门声,主审法官走进来就座。

镜头转向另一边,丹尼尔和玛吉边走边在听众席找座位。

桑德拉看着她的儿子,不明白他从哪里来。

丹尼尔面色紧张,但尽量克制着不让感情流露出来。

桑德拉(画外):你不能这么突然要求我取消,你应该事先通知我的。

木屋,客厅-厨房,内景/白天木屋的内景。

塞缪尔和桑德拉首次同框的画面,他们正在谈话。

她坐在客厅的桌子旁,他站在厨房里,背对着桑德拉,把手机放在一个架子上,一边做肉酱面,一边回应桑德拉。

两人谈话的火药味越来越浓。

塞缪尔:……我要谈的不仅仅是这三天,而是今后我们之间整个的分工。

我跟你说了,目前的分工模式我接受不了。

桑德拉:你要我怎么办?

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不会取消的。

你得调整方式,重新安排时间。

塞缪尔:我自己怎么调整?

你得明白,这事需要我们一起做计划。

我不会像你那样,因为要忙自己的事就把丹尼尔一个人丢下不管。

桑德拉:把他交给莫妮卡照顾不就行了?

塞缪尔端着两个盘子走到桌旁,他们一边吃饭一边继续争执。

塞缪尔:每周照顾三天?

她又不是随叫随到,我们得付钱给她!

我们负担不起!

我需要时间,不光是这几小时,我是说全年我都需要有自己的时间。

目前这种分工我维持不下去了。

桑德拉:重新安排时间是你自己的事,这完全取决于你——跟我无关。

(指着桌上的面条)嗯,很好吃。

塞缪尔:桑德拉,你上次辅导他做作业是什么时候?

你帮着换过胶带吗?

你带史努比看过兽医吗?

类似这样的事情你都不关心,而这些都是要花时间的,我说的就是这些时间。

桑德拉(温柔地):亲爱的,新书刚刚才出版,你知道,只是出书的这段时间而已——塞缪尔:你总是说“只是这段时间而己”!

不管你是有新书出版,还是你正在写作,还是你需要吋间来构思……再或者你被邀请到不知道哪里出席活动……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跟着你的步伐走,我不能再这样生活了,一点我的时间都没有,明白吗?

现在我们生活里的时间都不是我的,而是你的!

桑德拉:我强迫你去教书了吗?

我强迫你在家辅导丹尼尔学业了吗?

没人强迫你,我从来没有阻止过你为自己留出时间!

塞缪尔:你是认真的吗?

为了留出更多时间,今年我把课程减掉了一半,但还是不够。

我必须完成家里的装修,还要处理家里的各种大事小情。

为什么你拒绝讨论这个问题?

为什么你不承认我们之间的分工有问题?

桑德拉:因为你错了,我不欠你时间,我尽了我的本分。

拜托,别斤斤计较了。

咱们放松点儿,我爱你。

两人都尽力克制自己。

沉默良久。

她倒了一杯酒,递给他,他拒绝了。

桑德拉:你决定让丹尼尔每周三天留在家里,由你辅导他的学业时,我就提醒过你要“小心”,这是一个令人感动的选择,为此要付出很多。

我很感谢你,但我说过你不必这样,我说过你以后会……塞缪尔(打断她):会什么?

会花更多时间陪儿子?

那好吧,告诉你我很愿意这么做。

如果我当时没做这个选择,今天我和他就不会有这样融洽的关系。

桑德拉:你的意思是我和他的关系就没这么融洽吗?

塞缪尔:我没这么说。

我就是想说,也许,也许现在我们之间的地位有点失衡,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为什么讨论这事就这么难呢?

桑德拉:首先,我不认为夫妻之间需要互惠互助。

这种理念很天真,也很压抑。

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我认为讨论这事是浪费时间,真的。

你在这儿扯东扯西,时间又白白浪费了。

这些花在斗嘴上的时间,原本可以用来安安静静地做你想做的事,不过首先你得弄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

塞缪尔:我需要和你一样有时间写作。

桑德拉:那就去做呀。

没听说哪个作家因为有孩子、有家务就放弃写作的。

别再说什么时间安排的鬼话了,别再因为你做了什么或者没做什么就抱怨我。

换个思维逻辑。

塞缪尔:我跟你住在一起,我一直都是围绕着你来规划我的生活。

如果你强加给我的事我也反过来强加给你,那咱俩就都没法写作了。

桑德拉:哦,不用操心我,我总能找到时间写作的。

塞缪尔:那太好了,如果你那么自信,就行动起来啊——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桑德拉:我是在行动,我也送丹尼尔去上学。

塞缪尔:一周一次而已。

桑德拉:对,周二有莫妮卡送他。

塞缪尔:不,桑德拉,你没有诚意。

桑德拉:我没诚意?

是你在挑事!

塞缪尔:我给你的太多了——太多的时间、太多的让步。

我想要回这些时间,这是你欠我的,能公平点吗!

桑德拉:你疯啦?

我什么都不欠你的。

正是因为你内疚恐惧,你才选择和儿子建立更亲密的关系,保护自己,尽可能待在舒适圈里。

而且是你选择搬到这里来装修小木屋的,是你自己把自己套牢了。

我没有夺走你的时间,是你自己浪费掉了,不能归咎于——塞缪尔:好吧,过去的事我就认了,别再提了,但是他妈的,我想改变现状,我想有时间重新开始写作。

桑德拉:很好,去写吧!

如果你想听我的建议,就从你放弃的那部作品开始。

塞缪尔:这就是你的建议?

回去写一本你己经剽窃过的书?

桑德拉:哦,所以现在变成剽窃了?

我们沟通过的,你当时己经放弃了。

塞缪尔:你拿走了那本书的构思精华,我怎么再回头接着写?

你难道不觉得这很荒唐吗?

好吧。

桑德拉:发表你自己的版本,然后说我是受了它的启发,我会承认的!

当某些东西需要写下来的时候,就一定得有人来写。

这事合乎达尔文主义。

再说,这个构思和我的很像,本来我自己就能想到的。

塞缪尔:这就是你的看法!

你的思维就跟动物一样,看起来能自圆其说,其实逻辑野蛮。

桑德拉(疲惫地):看,你这些道德说教纯属浪费时间。

我是受到了你的启发,你应该为此感到荣幸!

这就是现实,生活就是个循环。

坦白讲,我也希望有一天你能受我的启发,去“剽窃”我。

塞缪尔:我们在各自的领地上可以各取所需。

问题在于你并非一个人活在自己的丛林里,还有我和你住在一起,而你把一切都强加给我。

你的节奏,你的时间安排,甚至你的语言!

哪怕是语言,我也是在你的地盘上迎合你,我们在家里说英语,而丹尼尔本应该只听到法语的。

桑德拉:我们几乎不怎么说话。

塞缪尔:你从不想学法语,就像你从不想浪费自己一秒钟一样。

其他人都被迫在你的地盘上迎合你。

桑德拉:胡说,这里才不是我的地盘,我说的也并非我的母语。

塞缪尔:好,但你也没说我的母语!

虽然咱们现在生活在法国!

桑德拉:嗯,其实,这是一个中间地带。

我不是法国人,你也不是德国人,我们创造了一个中间地带,所以我们并不一定要去对方的地盘。

这时英语就起作用了,它是我们沟通的纽带,你不能拿这事来责怪我。

塞缪尔:但是我们住在法国!

这就是我们的现实!

别强词夺理了!

你说的语言与丹尼尔的生活毫无关系。

这是你强加给他的,就像所有其他东西一样。

我们一直都在你的地盘上,我只能被你牵着鼻子走。

桑德拉:但我们生活在你的国家里呀!

每一天,我都得接受这个事实,我们生活在你的家乡,面对那些和你一起长大的朋友,只要我不努力赔笑脸,他们就看不起我。

你难道不觉得我生活在这里,其实是在你的地盘上迎合你吗?

塞缪尔:你从不对任何人微笑。

桑德拉:你爱我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如果你喜欢的是那种滑雪场里一看到你朋友就傻笑的女人,你早就选别人了!

停顿片刻。

桑德拉走到房间另一头,站在那儿点燃一支香烟。

塞缪尔看着她。

塞缪尔:你真是大言不惭,除了自己谁都看不见,这简直是你的超能力。

桑德拉:我看你看得也很清楚,只不过我没把你当作受害者。

塞缪尔:你把你的生活、饮食、说话甚至做爱方式都通通强加给我!

我永远也不能让你换一种姿势做爱!

你总想让我听你的,这就是你对夫妻关系的看法。

桑德拉:我才没这么想,我不在乎什么夫妻关系。

你说我不让你用喜欢的姿势做爱,你是认真的吗?

说实话,车祸发生后,是谁一直拒绝做爱?

塞缪尔:你明知我说的是之前的事。

桑德拉:我在性这方面拒绝过什么吗?

塞缪尔:一切。

而且我还得接受你和别人及性关系的事实。

桑德拉:我才没和别人发生性关系!

塞缪尔:不要否认。

桑德拉:就一次而己!

你就抓住不放,折磨自己,还让自己一直扮演受害者。

塞缪尔:我说的是事实,你给我戴了好几次绿帽子,不止一次,我不是受害者,我是个被剽窃、被蔑视的男人!

桑德拉:我可以暂时没有性生活,但不能永远没有。

塞缪尔:所以你是在责备我?

是我让你沮丧了?

桑德拉:这不是谁让谁沮丧的问题,谁都会沮丧,我们都要面对。

我拒绝内心的阴暗和腐烂,所以我找到了解决方案。

这样一来,性就只是个人健康问题了。

塞缪尔:但你是把你的解决方案强加给我。

这个方案只对你自己有好处,你根本不在乎这样做是否会伤害我和丹尼尔。

桑德拉:别提丹尼尔,我什么都没强加给丹尼尔。

是你让我们住在这里和羊群做邻居的!

你抱怨的是你自己选择的生活!

你根本不是受害者!

你的自我牺牲背后隐藏着卑鄙肮脏。

你无法面对自己的野心和虚荣,所以把怨恨都发泄到我头上。

但并不是我让你沦落至此的,我跟这毫不相干。

你并不是一直都在做自我牺牲,你只是因为害怕而选择了退缩!

你害怕是因为你太骄傲,你的脑瓜里一丁点想法都还没有呢,就骄傲到爆炸了!

现在40岁了,你幡然醒悟,想找个人来承担责任了。

嗯,最该怪的那个人就是你自己!

你定的标准太高,又害怕失败,于是吓得自己不敢行动,这才是事实!

你很聪明,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这一切跟丹尼尔毫无关系。

刑事法庭,内景/白天(A)镜头切换到法庭,丹尼尔面容疲惫。

法庭里回荡着声音。

电脑屏幕上在播放塞缪尔和桑德拉的争吵,音频波动曲线达到最大。

陪审团成员都专注地盯着大屏幕上(或两个屏幕上)的法语翻译。

塞缪尔(争吵):你是个怪物。

就连丹尼尔都这么说,这是他的原话。

桑德拉:收回你刚才说的话,混蛋!

塞缪尔:他和我说过很多次,说你不近人情,你知道吗?

桑德拉:把这话收回去!

孩子总想让父母开心。

丹尼尔以为你想听这种话,所以才和你说!

他能感觉到你的内疚,他是想安慰你。

你一直对他心怀内疚!

塞缪尔:你是个冷酷、自私的怪物。

你冷漠,麻木,毫无怜悯之心。

桑德拉:你太自怜自艾了!

塞缪尔(高声喊叫):你太冷酷了!

我真受不了你这该死的冷漠!

你野蛮!

你暴力!

你听到了吗?

桑德拉(更大声、更可怕地尖叫):我就暴力了,你对我来说己经无足轻重了!

去死吧!

我实在受不了你的平庸!

快去死吧!

在我眼前消失!

传来一阵打碎玻璃的声音,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猛烈的击打声。

接下来声音变得非常混乱:有搏斗声、物品破碎声、人摔倒的声音,还有沉重的击打声以及听不清楚的、沉闷的低吼声。

几秒钟后,听到走远的脚步声和喘着粗气的呼吸声。

这些难以辨识的声音令人既深感不安又仿佛身临其境,仿佛是野兽刚结束了一场搏斗。

而人们又无法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谁究竟做了什么。

录音播放停止。

丹尼尔仿佛被打晕了,他不自觉地紧紧拉着玛吉的手。

很多目光投向了他。

桑德拉极力保持镇定,但她汗水涔涔。

法庭上,一位警官站在证人席上。

主审法官:请您说明一下是在哪儿找到的这份录音?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是在受害者的一个U盘上找到的。

上面有几十个录音,都是转自他的苹果手机,他习惯性地记录下了过去六个月的一些生活片段。

显然是在为某个文学创作积累素材。

U盘中除了这些音频文件以外,还有根据这些录音整理的文本。

至于刚才播放的那段关键证据,是他在去世前一天录的,显然他的妻子并不知情。

他把文件存到U盘上,就从手机里删除了。

主审法官:他给所有录音都整理了文本?

案件调査负责警官:是的,最后这场争吵除外。

检察官(起身询问):您在调查中是否认为这场争吵与马勒斯基先生之死有关?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这两个事件只相隔不到二十小时,显然有关联。

争吵可以被视为次日出事的前奏。

两件事主题相似:头天晚上丈夫责备妻子对婚姻不忠,第二天她就接待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而且这姑娘还是文学专业的,专程来就桑德拉·沃伊特的作品采访她。

当时的氛围肯定比较紧张:女士们之间轻松愉快,而马勒斯基却在楼上累死累活……他最终故意挑衅,扰乱了采访,甚至都懒得照面。

当然,还有被告前臂上的淤青,难免让人联想到是因争吵导致肢体冲撞而造成的。

我们可以假设几种场景,也许马勒斯基先生告诉妻子他有一些录音,记录了她承认剽窃和出轨的事实。

夫妻间有矛盾和冲突,在情绪失控时,这种威胁往往会脱口而出。

而录音中,争吵结尾的部分,听起来就像是暴力爆发。

检察官:在您看来,这场暴力爆发中我们听到了什么?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他们发生了肢体冲撞,最终被告打了她丈夫。

检察官:您根据什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她显然是更愤怒的一方,她叫喊的最后几句话表明她处于狂怒状态,离肢体暴力只差一步。

之后的混乱声很难分析,但有些声音肯定是在击打身体或面部。

那些沉闷的低吼声应该是马勒斯基先生发出的。

检察官:您提到了桑德拉·沃伊特胳膊上的淤青——这些照片是在她丈夫去世那天拍的——她是怎么解释的?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她起初说是自己撞到厨房架子造成的,但我们指出这些淤青是在手腕周围,看起来更像是打斗留下的痕迹。

后来,我们让她听录音中的争吵,再次质询她时,她最终承认当时有过短暂的推搡扭打,淤青是那时留下的。

检察官(对桑德拉):那么您承认自己说谎了?

桑德拉:是的。

我怕如果我说了这事……嗯,我会成为嫌疑人……我很害怕。

检察官:但您没想到您丈夫录下了这场争吵。

所以您撒了两次谎:一是关于淤青的由来,二是隐瞒了这场争斗。

桑德拉:对我来说只是撒了一次谎……因为如果我说了淤青的真相,我就一定会提到那场争斗。

我害怕成为犯罪嫌疑人。

检察官:没有一个罪犯想成为犯罪嫌疑人。

(对警察)能判断造成淤青的准确时间吗?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一般来说是可以的,淤青每小时都会发生变化。

但在本案中不行。

医生是在出事后第二天才查验的沃伊特女士的伤痕,时间过去太久,已经无法准确判定淤青形成的时间了。

我们在出事当天拍的那些照片(他指着屏幕)质量并不太好,确定不了淤青何时形成。

检察官:因此,不能排除这些淤青是在塞缪尔·马勒斯基去世当天发生搏斗所导致的。

(B)轮到文森特询问桑德拉。

文森特:在这场争吵的最后,我们听到的是什么声音?

桑德拉(尽管情绪激动,但回答很明确):第一个玻璃破碎的声音,是我把桌子上的一只葡萄酒杯摔向了墙壁,然后我走到我丈夫身边,打了他一巴掌。

就在那时,他用力抓住我的手腕,这就是我们能听到的打斗声。

然后,我极力阻止他把相框扔到地上,但没成功——所以我们又听到相框摔碎的声音。

文森特:除了那一巴掌,您还打过他吗?

桑德拉:没有。

接下来听到的击打声是塞缪尔一次又一次地打自己的脸和头,然后用拳头猛击墙壁,现在墙上的凹痕还在,痕迹挺深的。

家里墙上有好几处这种痕迹,他这样做不是第一次了。

好几年前,他有一次击墙用力过猛,还折断了一根手指。

文森特(指着屏幕):墙上的凹痕照片以及马勒斯基先生断指的X光照片都己经提交归档了,断指照片是2017年6月在格勒诺布尔大学医院拍的。

(对案件调查负责警官)我们己经听到了沃伊特女士的陈述,您是否同意您对争吵结束时的暴力描述只是一种解释而并不是客观结论?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在调查中,她一再撒谎,我觉得我们不能相信沃伊特女士。

文森特:您觉得这是相信与否的问题。

所以,您刚才的说法也是基于一份模糊不清的录音的主观意见。

您把这场争吵和死亡那天联系到一起,您提到这场争吵是出事的前奏,您自己想象了出事时的情景,您使用了自己的术语来定义它,但您有直接证据吗?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录音是发生过激烈争吵的直接证据……文森特:我说的是死亡那天。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在没有目击者和供词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去解释手中的证据。

文森特:实际上,死亡当天的这场激烈争吵是虚幻的,也就是说,它只存在于幻想中。

您提出了这个游离于事实之外的幻想,检察官也是这么想的,你们让这个幻想在法庭上蔓延,让大家觉得这是很有可能甚至必然会发生的。

我恳请陪审团注意,不要仅仅因为马勒斯基先生去世前一天确实发生过一场争吵,就把这个幻想当成现实。

不要用我们对前一天的所知来替代悲剧当天的未知。

不要仅仅因为“可以想象到”,就以实补虚。

不要因为前一天有录音,第二天没有,就用假设来填补空白。

我们的司法体系是建立在证据之上的。

在本庭中,我们一直在努力寻找证据,到头来却只能对证据做出假设。

文森特回到座位上。

主审法官(对桑德拉):法官让您听这个录音之前,您知道有这个录音吗?

桑德拉:不知道。

但我知道塞缪尔经常用录音记录我们的生活片段。

主审法官:他会每次都提前告诉您吗?

这些录音具体包括哪些内容?

桑德拉:刚开始他会和我说,后来他就瞒着我们了。

他会收录我们的对话、丹尼尔的钢琴课……有时甚至就是他的自言自语。

我以为他这是在收集素材,在尝试激发创作灵感,以便重新开始写作。

现在回想起来,他有可能是故意挑起的这场争吵,就是为了把它录下来。

检察官:等等,您这是在暗示我们,您才是变态丈夫的受害者吗?

努尔(做出反应):抱歉,丈夫瞒着她录音,这就有问题了。

您忽略了这种行为有多卑劣:尝试一下在对方不知道的情况下录音,您就会发现,自己掌握着主动权,很容易扮演正面角色。

检察官:行了,现在我们是在审判死者了。

努尔:那倒不是,但我当事人的观点是有道理的。

检察官(对桑德拉):您丈夫提到的是哪次出轨,他是怎么知道的?

桑德拉:他查看了我的手机,发现了一些短信,是我在那年年初认识的一名女子发来的。

检察官:您说的“认识”是什么意思?

桑德拉:就是有性关系。

我们在一起睡过两次。

检察官:两次?

在录音中,您说只有过“一次”出轨。

桑德拉:我的意思是只和一个人有过。

检察官:可是塞缪尔提到您过去有多次出轨行为,听他的口气,您总是在对他不忠。

桑德拉:这不是真的。

丹尼尔出事那年我确实有过几次短暂的恋情,那不算不忠,因为塞缪尔知道。

检察官:您的意思是说他每次都发现了吗?

桑德拉:不是,是我主动告诉他的。

那是异常艰难的一年。

检察官:您是想让我们相信,您的出轨他都能接受吗?

桑德拉: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我对这种事很坦诚。

检察官:您对坦诚的看法还真是独特。

无论如何,您在丈夫去世那年和一个女孩有染,在这件事上您对他并不坦诚。

桑德拉:……嗯,是的。

检察官:为什么?

桑德拉:当时情况不同了……我觉得再像以前那样会伤他太深。

检察官:因为您对这个女人动情了?

努尔(悄声,对文森特):是我说还是你说?

文森特摇了摇头。

桑德拉:我觉得告诉他对他打击太大,因为那时他非常脆弱。

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和那个女人只是性关系。

塞缪尔是唯一让我动心的人。

检察官:您对感情的看法同样很有意思。

我试着理解一下:一开始你们夫妻间约定了开放式的关系,但后来这种关系变了,是吗?

桑德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不,我们从来没有过那种约定。

丹尼尔出事后,我们都想让自己尽快好起来。

我需要有外遇来调整自己,对此我很坦诚。

检察官:但在他去世那年您不再坦诚,他发现后深受伤害,他开始责问您。

在录音中,他听起来可并不“脆弱”,您承认他这是在嫉妒吗?

桑德拉:是的。

检察官:他是不是已经对这种事耿耿于怀了?

录音中听到的这场争吵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

桑德拉:我不知道——但他确实很受伤,我们争吵时他经常会提到这一点,但他并不是一直这么想的。

按照您的逻辑,塞缪尔的所有问题都是我的错,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他的痛苦根源更深。

(C)检察官:抱歉,但是按照他的逻辑,他的问题都是由您而起,我认为录音听起来显然证明了这一点。

您能解释一下他说作品被剽窃是什么意思吗?

桑德拉:根本没有什么剽窃。

他中途放弃的那本小说中,有一段非常有趣的文字——检察官:确切而言,有多少页?

桑德拉:大约20页。

检察官:27页。

桑德拉:……那只是一个粗略的框架。

当时我觉得这个构思很棒。

检察官:你能概述一下吗?

努尔:有必要吗?

我们难道要进行一场文学辩论?

检察官:这段文字是他们争吵的核心,而且它与学术无关,讲的是具体的现实。

如果不向陪审团讲明这段文字的内容,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进行。

主审法官:我也想知道。

(对桑德拉)请讲吧。

桑德拉:这一段写的是一个男人的想象。

他想象如果那场导致他兄弟死亡的事故没有发生,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有一天,他醒来发现自己生活在两个平行的现实中:一个是事故成了他生活的重心,另一个则是事故从未发生过。

我跟塞缪尔说我喜欢这个构思。

那时他写的所有东西都让我先读。

没过多久,他放弃了这本书的写作。

我问他我是否可以使用这个构思,他答应了。

检察官:不对,显然他并没有同意,他说那是剽窃。

桑德拉:我们在争吵……人们在争吵时会夸大和改变事实。

检察官:不夸张地说,现在他的书变成了您的著作《日食》。

桑德拉:我只是借鉴了这个构思。

我书中的主角是一个女人和她女儿,我把构思拓展成了300多页的故事。

他当时也同意了,而且在读了我的书之后,说我写的故事很不一样。

争吵的时候他偶尔会“旧事重提”,但那是因为他创作受挫而感到沮丧。

检察官:可以确定的是,您所说,他会“旧事重提”。

从这场争吵之后到他去世之前,你们还发生过冲突吗?

那时你们之间应该有些剑拔弩张。

桑德拉:没有。

那场争吵对我们俩打击都很大——我们各自保持沉默。

塞缪尔……好像失去了什么,能量都耗尽了,他精疲力竭。

检察官:从录音中我听到塞缪尔·马勒斯基在激烈地争辩,我能感受到他想重新掌握自己命运的强烈意愿,完全不像一个心灰意冷的人。

昨天,塞缪尔的心理医生说,他在最后几次治疗中显得充满斗志。

一个正在为自己争取“时间”以重拾自尊的人,会选择自杀吗?

一个要求在不平衡的婚姻中找回平衡和公正的人,会选择自杀吗?

不会的,这就是自杀论的致命缺陷。

(他走到桌子旁,拿起一本书)您刚才说“他好像失去了什么,能量都耗尽了”。

(他久久地注视着桑德拉,然后转向主审法官)我想读一段被告的书,是她倒数第二部新书《黑屋》中的一段——努尔(打断他):不行!

我们评判的不是书而是事实!

如果我们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法庭审判会偏离方向的。

检察官:沃伊特女士在2016年曾宣称——我在此是引述——“我所有的作品都与我的生活以及我认识的人息息相关。

”努尔:反对!

她一直说她的作品是虚构的。

检察官(语速飞快却又言辞精准):她的第一本书讲述了她母亲去世,第二本讲述了和父亲的矛盾,第三本描述了儿子的事故,诸如此类,我还能往下列举。

显然,桑德拉·沃伊特的作品是本次审判的一部分,她的作品反映了她的生活、她的现实、她的婚姻。

主审法官(对检察官):继续讲,但要简短些……检察官(拿着标有重点的书):我解释一下,这是一位妻子在讲她丈夫。

(朗读)“他不再抱怨。

他已经放弃了。

她观察着他,丈夫的认命令她感到厌恶。

突然,一个想法萌生出来,这是一粒解脱的种子,有没有可能让丈夫消失?

”努尔(打断他):您这是断章取义!

检察官(朗读,提高声音):再往后看:“怎么杀人?

怎么处理尸体?

尸体有多重?

她看着他,满脑子都是这些想法。

她看到丈夫的身体生气全无,这个沉重的物体再也激不起她的欲望——”文森特:您把细节无限夸大了!

检察官(嗓音越发洪亮):“这身体她曾爱过,现在却变得讨厌碍事了,必须消失。

”努尔:既然您不肯,那我来把上下文补全。

这段文字描述的是一个次要角色的妄想,在书中她己近乎疯狂,但她并没有把妄想付诸行动!

小说不是现实生活,作家也不是她笔下的角色!

检察官:但作家可以通过小说里的角色来表达自己的深层意愿!

我们不得不把他们关联起来——文森特(语气激烈地打断他):重在事实,就是这样!

我们必须制止这种关联,否则,我也可以完整地读一遍斯蒂芬·金的作品,以此来证明他是个连环杀手!

检察官:但是斯蒂芬·金的妻子并没有离奇死亡。

文森特(激动地):关注事实!

做好您的工作!

检察官一脸震惊。

主审法官:伦齐律师,我强烈建议您冷静下来。

检察官先生,我建议您听取伦齐律师说的前半句话,关注事实本身。

检察官(对桑德拉):除了您承认的那记耳光,您之前还打过丈夫吗?

桑德拉:没有。

检察官:从来没有吗?

您一直都是善良、理智、无私的好人,始终都在尽力阻止丈夫自我伤害,就像您在录音里展现得那样?

文森特:这话明显带有偏向,是恶意中伤,极为不妥——检察官(打断他):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问完了!

谢谢。

检察官回到座位上,法起里响起笑声。

桑德拉汗流浃背,脸色苍白。

文森特(站起来):我还没问完!

(对案件调查负责警官)马勒斯基先生给别人看过U盘上整理的文本吗?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给过,他把这些文本发给了一个出版商朋友保罗·纳什兹,这位朋友之前本来要出版他的第一部小说的。

文森特(朗读):2018年7月12日的邮件内容:“我又开始写作了,很需要听听你的意见。

”纳什兹回复:“没问题,发给我吧,我会抓紧读的。

”从7月中旬直到去世,马勒斯基先生每周都给他发文本,多的时候一周发过四篇。

关于这本书,他们还有什么其他交流吗?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没有任何交流了,出版商再没回复过。

显然,他很忙,而且他对这个项目不太感兴趣。

文森特:不难想象,朋友的沉默对于一个渴望自尊的人意味着什么。

马勒斯基先生觉得他被否定了。

我们阅读他发给那位朋友的所有文本时,很难从中找到一条清晰的脉络或故事主线,那些文本最多只能算是一个设想。

马勒斯基先生是一个“有很多设想”的人。

无论是从他放弃写作的第一部小说上,还是从小木屋工程上,都不难看出这一点(文森特走近陪审团,对他们)既然有人想把法律和文学结合起来,去想象我们不知道的事情,那么好吧,就让我们想象一下塞缪尔·马勒斯基生命的最后一年是怎么度过的——检察官:您刚刚还在一本正经地指责我在幻想?!

主审法官——文森特(打断他):把您刚刚在法庭上读小说的时间分我一半,好吗?

检察官:您已经用掉了!

主审法官:直接说正题。

文森特:这对夫妇在伦敦的岁月十分艰难,他们为支付儿子高昂的医疗费负债累累。

塞缪尔坚持要回到他的家乡,他想把那栋破败的小木屋翻修后改成家庭旅馆出租,赚钱偿还债务。

更重要的是,这样他就可以辞去教学工作,一心一意投入写作……但是装修工程浩大,尽管木屋价格便宜,他们仍然需要贷款。

恶性循环由此开始:为了偿还债务,塞缪尔根本不可能辞去教学工作,而装修完工又遥遥无期。

这样过了一年半以后,他感到自己陷入了困境,儿子的意外事故和放弃小说写作对他造成了深深的伤害。

与此同时,他妻子却在一本接一本地出版新书。

他必须写作!

他痛苦地停止服用抗抑郁药,开始记录自己的生活,沉浸在自我虚构中,有意撰写自传体小说。

也许是受到了桑德拉方法的启迪——他觉得自己也可以像她一样,在写作中汲取他们的日常生活,毕竟桑德拉也借鉴了自己的构思。

检察官(打断他):这呰话您还是留到最终辩护时再说吧——桑德拉身体不适,差点倒下,努尔扶住她,她尽力振作精神。

文森特:他在逃避,他迟迟不愿意看清记录生活绝不等于文学创作。

而保罗·纳什兹对他置之不理,残酷地向他揭示了这一事实。

他在11月23日争吵中迸发出来的能量,是绝望的能量,是彻底放弃前最后一搏的微弱意愿。

这个男人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所遭受的打击并非夫妻失和,而是他个人的失败感,这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说桑德拉·沃伊特有什么罪的话,那就是在她丈夫失败的地方,她成功了。

桑德拉看向丹尼尔。

他惊呆了,刚刚听到的一切让他大受震撼。

主审法官:大家不要以为这是伦齐律师的最终辩护词,哪怕听起来很像。

桑德拉(低声对文森特):塞缪尔不是那样的——文森特(紧张地):我知道。

主审法官:……好的,现在是星期五晚上(已经过了晚上10点),接下来是周末。

在休庭前,我要宣布一件事,我决定星期一再次传唤丹尼尔出庭。

他向我透露了一些新的信息,对法庭来说很重要。

(众人都很吃惊)所以,鉴于证人是被告的儿子,并且与他母亲一起生活,我要求所有人都不要主动联系他,当然,如果必须和他接触,也请避免问及一切有关本案的事实……山路,汽车,外景/夜晚回家的路上,车内气氛反常。

史努比趴在后座,仍然昏昏沉沉的。

桑德拉坐在副驾位子上,玛吉和丹尼尔并排坐在后面,桑德拉的眼睛始终盯着丹尼尔。

主审法官的画外音继续。

主审法官(画外):伯杰女士,请您整个周末都和丹尼尔待在一起,确保我刚说的规定得到遵守。

我再强调一下,任何人都不得询问他有关证词的事,就这样。

祝大家周末愉快。

木屋,门口+厨房+楼道和浴室,内景/夜晚他们疲惫不堪地走进木屋。

史努比在厨房角落趴下来。

玛吉帮丹尼尔脱下外套。

桑德拉看着他俩,茫然无措。

玛吉:你饿吗?

丹尼尔:我有点儿冷,我想上楼去冲个澡。

你能给史努比喂点吃的吗?

玛吉:好的,我喂它。

他上楼了。

桑德拉:我去做饭,做鸡蛋沙拉好吗?

想吃吗,丹尼尔?

你喜欢鸡蛋沙拉配炸土豆的。

丹尼尔:好的。

他消失在楼梯上。

丹尼尔上了楼,缓缓走进浴室。

他脱掉衣服,摘下眼镜,进入淋浴间,打了个寒颤。

热水冲洗着他的头发和脸颊,蒸汽弥漫到整个房间。

他脸上的表情流露出不安。

哪怕在这静谧的时刻,我们也能感受到这一天他经历了太多事。

他关上水龙头,拿起毛巾,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穿上睡衣,侧耳倾听,客厅传来轻柔的音乐声,他听了片刻,然后下楼。

他来到楼下。

左边,他母亲在厨房里忙碌,没有注意到他;右边,玛吉正在给壁炉生火。

丹尼尔朝她走去。

玛吉:到壁炉这儿来,暖和一下。

丹尼尔走近她,对她低声说话。

丹尼尔(低声):我想一个人待着。

玛吉:好……你是想一个人在你房间吃饭吗?

丹尼尔:不,在重新作证之前,我这周末想要一个人待着。

玛吉(同样压低声音):……一个人意思是只和我吗?

丹尼尔:是的。

我希望你让她离开这儿,等审判结束再回来。

玛吉有些不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正在厨房忙碌的桑德拉。

玛吉:你确定有必要吗?

这搞得有点复杂……向你妈妈提出这种要求……房子很大,你不用——丹尼尔(打断她):我希望她离开,我需要一个人静静思考。

玛吉顿了一下,深感为难。

她竭力思索,该怎么满足他的要求。

丹尼尔:去跟她说,拜托了。

玛吉走向厨房。

桑德拉(忙着烹饪):还有十分钟就好了。

玛吉走到她面前,丹尼尔站在远处。

玛吉:桑德拉,丹尼尔跟我说,他……他这周末需要在这儿独处……直到周二……等审判结束……桑德拉愕然。

桑德拉(离得远远的,对丹尼尔):丹尼尔,是你自己要这样做吗?

丹尼尔(对玛吉):我不是针对她,只是不能和她待在同一个地方。

桑德拉(走向他):是因为你今天听到的事吗?

我之前无法跟你谈那些事,你懂吗?

这么做是被禁止的——玛吉(打断她):请用法语和他说话,您不能和他谈论案情。

桑德拉:我不是在说案情,我只是和我儿子聊聊。

(说英语)我理解你需要保持冷静,但我会管好自己,和你拉开距离,尽量保持沉默;如果你不想和我说话,我就不说。

我们可以试试吗?

玛吉:抱歉,我不能让您和他说英语,他不想和您说话。

丹尼尔:我不想听她说话。

桑德拉:丹尼尔……丹尼尔转过身,低下头,似乎想躲开他母亲。

桑德拉(改说法语,试着走近丹尼尔):你可以直接和我说,我们商量一下,然后你再做决定,行吗?

玛吉(挡在中间):对不起,我觉得他己经做好决定了。

不是要针对您……桑德拉愣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丹尼尔,有点儿失魂落魄。

玛吉走过去关火,晚餐有点烧焦了。

木屋前(A)/木屋路边(B),外景/夜晚(A)桑德拉拎着一个手提箱走出来,上了文森特的车,车子立刻启动离开。

从远去的车里,可以看到玛吉关上屋门,走进厨房,去找丹尼尔。

(B)在车里,文森特看着魂不守舍的桑德拉。

车子在沉默中行驶。

(A)木屋,客厅-厨房/(B)丹尼尔的卧室,内景/白天(A)丹尼尔和玛吉在吃早餐,史努比在地上的一个盆里大口喝水。

木屋显得异常空旷,看得出丹尼尔心情不好。

丹尼尔:把我难住了……真不知道周一该说些什么。

玛吉让他慢慢想,自己在一旁专注地聆听。

丹尼尔看起来充满疑虑。

终于,他开始倾诉烦恼。

丹尼尔:我不知道爸爸在服用药物,不知道他看过心理医生,从没听说过他呕吐和吃阿司匹林的事。

这让我很难受……我想起了另一件事,大概也是那个时候发生的。

有天早晨,史努比在我房间里,它身上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怪味,让人恶心。

它躺在那儿,我走过去闻了闻,好像是呕吐物。

我当时还以为是它吐了。

它看起来不太好。

我把它的口腔清理了一下……接下来好几天它都很奇怪,一睡就是好多个小时。

它想站起来,可腿是软的,看着就像喝醉了一样。

我还以为它染上了什么病毒。

那段时间,它一直臭烘烘的,散发出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气味……你知道吗?

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它可能是吃了我爸爸的呕吐物和里面的阿司匹林,中了毒……我想通过实验证明这一点,所以才给它喂阿司匹林……而它的反应和之前一模一样,在药物作用下,一睡就是十四个小时,尤其是,它身上散发着同样的怪味,嘴里同样流着怪异的口水。

你看它现在,一直在喝水,所有情况都和上次完全一样!

你懂吗?

我看到这一切,就确信我妈妈说的是真的,心理医生肯定搞错了!

玛吉:你找主审法官讲的也是这些吗?

丹尼尔:对,她说我必须讲给陪审团听……一阵沉默,丹尼尔显得愈发焦虑。

丹尼尔:但是从昨天起,我不再确定该不该相信妈妈了。

我知道爸妈吵架,但没想到会那么激烈……我在想,也许那个晚上,其实是她想用阿司匹林毒死爸爸吧?!

(语无伦次,语速越来越快)我根本没法知道实际发生了什么……那位心理医生说他不相信爸爸是自杀,听着也挺有道理的,对吧?

我不知道该跟陪审团讲些什么:如果我讲回忆起来的事情,那就相当于证实了妈妈的说法。

但是,如果她这么讲只是为了欺骗大家呢?!

丹尼尔深感困惑。

玛吉思索着如何回答。

玛吉:这么说吧,星期一你肯定要作证,己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你唯一能确信的就是你的回忆。

告诉陪审团你能回忆起来的事情,不过你要明白,你只是一个证人而己——丹尼尔:可是我己经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了,连我的回忆都信不过了,这个问题在脑袋里困扰着我——沉默片刻,丹尼尔看起来心烦意乱。

丹尼尔:你……你怎么看呢?

你觉得她有可能杀他吗?

玛吉:这不是我该评判的……丹尼尔:说吧,只有你能帮我了,别让我心里这么没底!

玛吉: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我的角色是要保护你不受任何影响——丹尼尔:我知道,别说了!

你这么说,我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离开桌子,消失在房子里。

玛吉独自一人,茫然无助。

木屋附近的树林,外景/白天丹尼尔和玛吉走在一条积雪的小路上。

丹尼尔仍然心烦意乱。

他们沉默良久。

玛吉:当我们缺少评判某件事的要素,而这种缺少又令人难以忍受时,唯一能做的就是进行抉择。

为了摆脱疑虑,有时我们不得不做出带有倾向性的抉择。

(丹尼尔不解其意,沉默片刻)……既然你面前有两种可能的情况,而你只能相信两者之一是真的,你就必须做出选择。

丹尼尔:就是说我们需要臆想自己很确定吗?

玛吉:也可以这么说吧。

丹尼尔:可是我并不确定,你是说我得装作很确定的样子?

玛吉顿了一下,严肃地看着他。

玛吉:从某种角度来说,你必须让自己相信某种可能是真相。

他们沉默地走着。

丹尼尔:过了星期一,你会不会告诉我,你怎么看我妈妈?

玛吉:我们到时候再说。

(A)木屋,客厅/阁楼/塞缪尔的卧室/卧室,内景/白天(B)电视台,内景/白天(C)格勒诺布尔街道/文森特的工作室,外景+内景/白天(A)丹尼尔在客厅里看/听电视(与玛吉一起),这是一档文化节目,台上有几位嘉宾,其中一位文学评论家正在兴奋地发言。

(B)文学评论家:她所有的书几乎都是扭曲的自传体小说,人物都有强烈的冲动,有时甚至是谋杀的冲动。

她还尤其喜欢玩第二自我,主人公经常以她的真名或以塞尔玛·薇尔特的化名出现。

她的第一本书就是这样,看了让人感到不适:这本书似乎是自传,讲述了她在德国贫困阶层中度过的童年,同时还描述了她对写作的渴望以及与母亲的关系……不过,她在书中谎称她母亲是被谋杀的,现实中她母亲其实死于癌症。

书中对这场谋杀的描写可谓酣畅淋漓、博人眼球——(A)电视节目以画外音的形式继续。

我们看到丹尼尔在木屋里徘徊……丹尼尔走进塞缪尔的卧室兼办公室。

然后他出来,走上楼,穿过他母亲的房间……他来到阳台,把手放在栏杆上,让风吹乱他的头发。

丹尼尔爬上阁楼的楼梯(仍未完工)。

他走到窗前,打开窗户,俯在窗台上向下看……下面空荡荡的。

史努比走到他身边,丹尼尔蹲下来抚摸它——丹尼尔和狗儿一起,在阁楼的地板上滚来滚去玩耍,他们嬉闹着……丹尼尔躺在地上,史努比在他身旁……(B)(与上文同时发生)主持人:我正想朗读谋杀一节:“地板上的灯光将房间分成两个几何图形。

我被这些图像的暴力所震撼,它们的美是冰冷的。

我此前从未感受过这种不可能的和谐,这种血腥的宏伟,我感受过的唯有平庸而己。

其他人可能会憎恨这样的瞬间,但我却抓住了它,我凭借着它站稳,就像走出地下室一样看到了白日。

”您说得对,这段读起来确实激荡人心。

文学评论家:可我们无从了解这种快感究竟是书中角色的还是作者本人的。

主持人:毫无疑问,两者兼而有之,她是在玩混淆虚实的把戏。

她在第二本书中更进一步,讲述她父亲如何不能容忍第一本小说。

这件事很可能真实发生过,但在书中她想象这场争执升级,导致她不得不背井离乡。

因为害怕父亲的愤怒,所以她陷入了恐怖的幻觉。

我从她的一次采访中找到了这样一句话:“我的工作就是混淆视听,让虚构摧毁现实。

”节目继续播放,镜头转为桑德拉,她正走在格勒诺布尔的街道上。

(C)她戴着墨镜,一边走路,一边抽烟。

她走进一家旅馆(公寓式酒店)房间,手里柃着一袋买的杂货。

她匆忙地做了个三明治,连外套都没脱。

她裹着外套,坐在床上吃东西,观看电视上的那档文化节目。

最后她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她戴着墨镜的面部特写。

(B)文学评论家:我认为,人们之所以对马勒斯基案高度关注,就是因为马勒斯基之死酷似她书中描写的内容!

无论是死因的不确定性,还是桑德拉·沃伊特这个人物的复杂性以及道德上的欺骗性,这些都能在她书中找到痕迹。

某种意义上,马勒斯基到底是怎么死的其实并不重要:推论一个女作家谋杀自己丈夫远比推论一个教授自杀轰动得多。

木屋,客厅,内景/白天丹尼尔坐在钢琴前,陷入深思。

他准备弹奏,犹豫片刻……右手单独落在琴键上,开始弹他和母亲曾经合奏过的那首舒缓的曲子。

弹奏结束,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A)法院,刑事法庭/(B)城市道路,内景/白天(A)丹尼尔站在证人席上。

丹尼尔:……现在我确信,史努比是因为吞下我父亲呕吐的阿司匹林而中毒的。

(他犹豫了一下)而且我还想起了其他事情……那几天史努比一直不舒服,我和爸爸带它去看兽医。

在车里,爸爸一路上都没说话,甚至也没有放音乐,以前他开车总是喜欢放音乐的。

兽医没检查出什么问题,他说可能是一种“退化性”疾病,在这个年龄的狗中很常见。

他又说也可能是病毒感染或是食物中毒。

做各种检查要花很多钱,况且史努比也开始好转了,我们就想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从兽医诊所出来之后,我们就去莫妮卡那里喝可乐、吃点心,我们进城通常都会去她家坐坐。

莫妮卡,你还记得那天吗?

我爸爸一直沉默不语,还是我告诉你兽医是怎么说的。

爸爸不停地抚摸史努比,也不说话。

你还记得吗?

在观众席上,莫妮卡有些猝不及防。

她疑惑地看着丹尼尔,然后看向法官,最后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

主审法官(对丹尼尔):你说完了吗?

丹尼尔没有回答,可以感觉到他内心在激烈地挣扎。

令人尴尬的停顿。

丹尼尔:没有,其实我还想讲另一件事。

玛吉感到不安。

桑德拉紧张地听着丹尼尔的讲述。

幻象:画面是在一辆车里,塞缪尔开车,丹尼尔坐在他右边。

窗外是白雪皑皑的山脉。

丹尼尔(画外):见完莫妮卡,我们出发回家,史努比躺在后面……史努比躺在车里,随着车子的颠簸而上下起伏。

摄影机镜头抬局,我们看到后排还有一个正在叙述的丹尼尔,他戴着墨镜,对着镜头说话。

我们一边听他叙述,一边从他的视点观察场景,看到坐在前排的爸爸和另一个丹尼尔。

几乎听不到他们在谈什么,但能感受到气氛紧张。

丹尼尔(在幻象中叙述):一开始,我们什么都没说,后来爸爸开始谈论史努比。

他说如果它生病死了,我必须做好准备。

我不想听他这么说,我说史努比已经好转了,它还不算太老,它以前从没生过病,它不会死的。

但爸爸继续说,我们必须要有心理准备,因为总有一天会发生这种情况……他说狗的年龄不小了,史努比已经不再年轻,它开始感到疲劳也很正常。

摄影机镜头缓慢移向塞缪尔,我们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他注视着前方道路,目光迷茫。

虽然他的嘴唇在动,但我们听到的是丹尼尔-叙述者的声音。

丹尼尔(画外):他说:“你能想象它的生活吗?

它不只是你的狗,它能理解你想要什么,能预测你的动作,还能预知危险,它一生都在猜测你的所需,替你考虑你看不到的东西。

它总在关心照顾别人,也许己经累了,也许在某个时候它会崩溃。

”他明明看到说这些让我难过,因为我哭了起来,但他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仍然继续说。

我记得最后他说:“它该离开时就会离开,事情就是这样的。

你或许应该早做准备。

虽然这会很难,但你还得继续活下去。

”他的声音……有点特别,与平时说话不一样,就像喉咙里塞着东西。

我让他不要说了。

后面的路上我们就再也没说话。

丹尼尔-叙述者默默地抚摸着狗。

幻象结束画面切回站在证人席上的丹尼尔。

丹尼尔:现在我知道他是在暗示他自己,我确定他是在说他自己。

玛吉在观众席上惊讶地盯着丹尼尔。

主审法官沉默不语,注视着这个引起法庭震动的孩子。

主审法官:检察官先生,您有问题吗?

检察官:自先,证人在他的狗身上做的实验并不能说明什么——尤其是这个实验没有任何形式的记录。

更成问题的是:他的“回忆”明显是他在庭审过程中受到别人证词影响之后才想起来的。

这段“回忆”的确切日期未能得到证实。

为此,我们可能需要去找兽医进行核实,但还是这个问题:涉及的时间段,即马勒斯基先生去世前六个月——起初仅仅是源自被告本人的证词。

我还想问你……(对丹尼尔)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所谓的服用阿司匹林过量,有没有可能不是什么自杀企图,而是你母亲想要毒死他呢?

我声明一下,这不是指控,只是换一种思路。

基于这种猜测,我想问,为什么你更倾向于支持前一种可能,而不是后一种呢?

即便我们相信你的回忆,它也只是为我们揭示了结果,而非原因。

丹尼尔:是的,这个问题我考虑过,但我想不通我妈妈为什么会那样做。

我觉得,当我们没有证据确定一件事情是如何发生的,我们就必须四处求索,就像审判在做的事一样。

一旦求索无果,我们就必须思考为什么这事会发生。

想象我妈妈做那种事,我无法理解。

但如果想象我爸爸,我觉得我可以理解。

我的回忆能帮助我理解,因此我要回到法庭上把它讲出来。

检察官:感谢你的努力回忆,很欣慰这对你有所帮助。

但我要提醒陪审团,相关回忆完全基于主观,构不成一份证据。

(A)木屋,客厅,内景/傍晚(B)法院,法院前厅,外景/傍晚(A)丹尼尔和史努比散步归来。

狗走得虽然慢,但能感到它身体有所恢复。

他们回到家,玛吉站在电视前,没开电视声音。

玛吉:庭审还没结束。

屏幕上,一名等待结果的女记者正在法院前消磨时间。

丹尼尔走到钢琴前,演奏起阿尔贝尼茨的《阿斯图里亚斯的传奇》,这首曲子他现在已经熟练掌握了。

玛吉注视着他,察觉他的平静中带着些许紧张。

玛吉:我们聊聊吧?

他继续弹奏,没有立即回应。

丹尼尔(假装不明白):聊什么?

玛吉:你昨天补充的情况是真的吗?

去看兽医……还有你爸爸在车里说的话?

你之前没告诉过我。

丹尼尔没有回答,继续弹奏。

玛吉一直盯着他。

曲子马上要结束了。

玛吉:丹尼尔——我们谈一谈?

丹尼尔(过了片刻):不用了,没事。

他又从头开始弹奏这首曲子。

玛吉观察着他,没留意静音的电视上在播放什么。

(B)法院前人群骚动不安,记者对着镜头报道,我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新闻底部滚过字幕:“经过7小时审议,桑德拉·沃伊特被判无罪。

”桑德拉、努尔和文森特走出法院,他们全都满脸倦容。

(A)玛吉终于转头看向屏幕。

玛吉:她被宣判无罪了!

她打开电视声音,丹尼尔走向玛吉,玛吉拥抱着他。

他露出惊喜的笑容。

(B)女记者(在大厅里,独自站在桑德拉和那些围着她采访的记者之外):桑德拉·沃伊特正从法院里走出来。

判决结果看来令她非常感动,我重申一下,桑德拉·沃伊特刚刚被宣判无罪释放。

拍摄女记者的镜头转向桑德拉,记者们正在围堵她。

桑德拉面对麦克风,激动得说不出话,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桑德拉:庭审中我们己经讲了太多话……现在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只想给儿子打个电话,然后回家去……当然,我非常感谢我的律师们……法院和格勒诺布尔街上的车,外景/傍晚记者们追着桑德拉、努尔和文森特来到街上,对他们展开轮番轰炸,抛出各种问题。

三人挤出记者的包围,坐进一辆出租车。

文森特和桑德拉坐在后座,桑德拉打电话,文森特像观察陌生人一样看着她。

桑德拉(心里没底):你好,玛吉……是的,太不可思议了,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丹尼尔想和我说话吗?

……好吧,当然,他一定很累了……那么,今晚我回家可以吗?

还是他希望我明天再回?

好,我们现在去吃点东西,然后就回家,一会儿见。

她挂断电话,看着努尔和文森特,显得筋疲力尽。

桑德拉:我得去喝一杯!

文森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

中餐馆,内景/夜晚桑德拉、努尔和文森特面前的餐桌上摆满了菜肴和白酒,他们己经喝了很多。

时间已经很晚,餐厅里的客人几乎走光了。

服务员又端来一道新菜。

桑德拉极为兴奋,仿佛要摆脱庭审后的百感交集。

桑德拉:哦,真是太刺激了,麻辣豆腐,必须蘸上辣酱尝尝。

文森特和努尔尝了一口,立刻被辣得满嘴发烫。

桑德拉也尝了一口,同样被辣到了。

他们又尝了一次,哈哈笑起来。

桑德拉被辣得脸颊通红,直冒汗,她站起身,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大口喝水。

他们被辣得眼泪汪汪,看着仿佛又哭又笑。

努尔为胜诉而激动,她滔滔不绝,讲着自己如何上了电视,舌战检察官,想起他们走出法院时的那副模样,不由莞尔。

桑德拉:这里太热了!

她走出餐厅,点燃一支香烟,清凉的空气让她平静下来。

文森特和努尔透过玻璃窗望着她。

她情绪逐渐平和下来。

桑德拉抽完烟,回到吧台和老板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回桌旁坐下。

桑德拉:我又点了些鳗鱼,很清淡……文森特:不用了!

我什么都吃不下了,够了!

别点了。

桑德拉:哦,拜托,你会喜欢的,而且看你吃我也会很开心……你必须吃……我们必须庆祝……这很有意义。

努尔微笑着,醉醺醺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朝卫生间走去。

老板端来鳗鱼。

文森特看着这道菜,有些犹豫。

顿了一下,他把盘子推到桑德拉面前,他们大笑。

欢声渐渐消散。

桑德拉举起白酒瓶,一饮而尽。

文森特:现在回家吗?

我可以送你……她害怕这一刻到来。

桑德拉(焦虑地):等会儿,再喝一杯……她把杯子递给他,他走向吧台。

桑德拉突然显得焦虑不安、孑然无依。

文森特拿着装满饮料的杯子回来,她泪水盈眶。

文森特:你还好吗?

桑德拉:……我还以为我会如释重负。

文森特:这种感觉不是一下子就会来的。

桑德拉:你知道吗,如果你输了,那就是输了,最糟糕的结局。

但是如果你赢了,你期望能得到一些奖赏、回报……可是并没有。

你空手而归。

文森特:也许我们期望过高了……她把头靠在他肩上,文森特搂住了她。

他们闭着眼睛相拥许久。

努尔从卫生间回来,停住脚,看着他们。

(A)在木屋前,汽车/(B)木屋,客厅/(C)丹尼尔的卧室/(D)塞缪尔的卧室,内景+外景/夜晚(A)文森特的车开到木屋前停下。

桑德拉拿起她的包,鼓起勇气走下车。

她最后转头看了一眼文森特,两人互相微笑了一下。

她朝房子走去。

文森特精疲力竭地坐在方向盘后,一动不动。

终于,他发动汽车,驾车离去。

(B)桑德拉用钥匙开门,悄悄走进木屋,看了看门口、客厅、厨房、楼梯。

她慢慢适应着黑暗,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然后止步不前:丹尼尔在客厅的折叠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一条被子,史努比在他旁边。

玛吉蜷缩在一张椅子上,也睡着了。

她惊醒,看到桑德拉,坐直身子。

两人看着丹尼尔。

玛吉(低声):我们把他挪到卧室里?

(C)她们把丹尼尔裹在被子里,抱到楼上,放在他床上。

玛吉(轻声):我这就告辞了。

桑德拉:您不在这儿过夜吗?

玛吉:不了,我走了。

桑德拉点点头,感觉她们似乎有好多话要说,但现在不是时候。

丹尼尔半睡半醒地睁开眼睛,桑德拉坐到他身旁,玛吉悄然离去,给他们留出空间独处。

丹尼尔:我一直害怕你回家。

桑德拉:……我也害怕过回家。

丹尼尔坐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儿。

丹尼尔:你会把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写下来吗?

……你一定想过,对吧?

(她没有回答)我始终都搞不清你的真实想法。

我不知道什么是真的。

她被这句话刺痛。

她强迫自己回答。

桑德拉:是的,我想过……丹尼尔:我希望你不要这样做。

永远不要。

她思索片刻,考虑着他的请求。

她拿起丹尼尔的手放到自己脸颊上,然后点点头。

丹尼尔重新躺下。

桑德拉轻吻了他一下,低声说“我爱你”,然后离开了房间。

在走廊里,她听到——丹尼尔(画外):我也爱你……我觉得。

她有些心神不宁,停下脚步,又摇摇晃晃地走下楼梯——(D)桑德拉走到楼下,走进塞缪尔的卧室兼办公室。

她端详着房间里的各种物品。

然后,她躺在单人床上,仍然睁着眼睛。

过了一会儿,史努比走进来躺在她身旁。

她看着它,爱抚着它。

(全剧终)注释:注1:50美分(50 Cent),原名柯蒂斯·詹姆斯·杰克逊三世(Curtis James Jackson Ⅲ),美国著名说唱歌手、演员、投资商。

——译者

 9 ) 经不起解析的爱情和婚姻

多年来我有个成见,太理智和精明的人不适合结婚,但现实中很多理智和精明的夫妻婚姻和生活都挺成功。

虽然爱情和婚姻的成功难以衡量,用客观标准说这些夫妇没有离婚,白头偕老。

至于成功与否,幸福与否,每个人自有观点,不必多说,不离婚未必是幸福,离婚了未必是失败。

爱情中最宝贵或者说最特别的是什么呢?

就是那种不计得失,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的发烧感。

热恋时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感觉并为之赌咒发誓过,人们是如此热爱这种海誓山盟和这发高烧的感觉,一旦这感觉消逝,热恋过去,一段关系往往走向消亡或者走向成熟。

走向消亡的迫不及待去寻找下一段热恋,拥抱这感觉,希望永远的留住这感觉--这感觉也有点像吸毒。

这是那些不停恋爱的人激越澎拜并舍不得离开或者不能离开的状态。

热恋过去爱情也会成长,成熟,有些人带着这成熟的爱情走向了婚姻,之后发现,自以为成熟的爱情原来只不过是刚刚开始,满了十八岁,后面还有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原来还有这么多急流险滩要过。

我敢打赌片中这对夫妻都曾用自己的母语(德语和法语)向对方海誓山盟,都曾以为爱情他永不会老。

但当我们看到那段惊心动魄的争吵,生活的真相才残酷的展示在我们面前:你曾说过会永远爱我,你曾担忧着我的担忧,快乐着我的快乐。

现在骂我剽窃你的写作创意。

你曾说你是我的一切,没你不行,现在你和我斤斤计较着到底谁为家庭和孩子付出更多。

妻子停下来说,我们不要争吵了,她走过去亲吻丈夫说Let‘s relax(我们放松一下),丈夫继续冷酷的斤斤计较着:和你结婚后都是围着你转,我呢?

我没有了自己的生活,没有了自己的事业。

听到此处,妻子冷笑一声:我没逼着你离开教职,我一直鼓励你的写作事业。

是你要搬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你要装修房子搞air bnb,是你要孩子一周三天home school,我一开始就提醒你仔细考虑一下。

这时丈夫说:我庆幸自己做了那些决定才让我和孩子关系这么亲近。

然后开始旧事重提:你出轨,你剽窃我的写作,你不管孩子不顾家。

妻子说:我尽了我的责任,我送孩子,你不要把你的失败归到妻子孩子身上。

然后我们听到激烈的撞击打斗声。

法庭放录音这幕是本片最精彩的部分,它揭示出婚姻生活中残酷的一面,甚至因为这段录音我们至今不能心安理得的认为丈夫是自杀的。

关于爱情的电影无论悲剧还是喜剧都是浪漫的,告诉你爱情的忧伤与美好,而关于婚姻的电影大都是鸡毛鸭血,告诉你婚姻的残酷和悲凉。

《婚姻故事》里妻子偷看丈夫电子邮件发现丈夫睡了舞台设计,本片里丈夫偷看妻子手机发现妻子出轨女同。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分分合合,吵吵闹闹。

有些电影讲故事告诉我们妻子因为迁就丈夫的事业忽略了自己的事业,有些电影告诉我们丈夫支持妻子后妻子单飞了。

这些电影展示给我们的争吵是如此真实,以至于我们如浸入冰水般浑身冰凉,不愿相信又深感共鸣,这些争吵永远没有是非对错,因为在爱情和婚姻里,男女的感情是无法用任何东西丈量的,这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秘密所在。

有时候你付出多少都是不够的,有时候你得到多少都觉得不足。

这是爱情的真谛,也是婚姻的死穴。

这部电影和其它关于婚姻的电影,其实也只是揭示了生活中多种残酷现实的一种,就如此令人震惊,令观众心有戚戚。

面对坚硬的现实,从哲学层面讲,其实是很好的慰藉。

让人不得不打碎那多彩的肥皂泡,面对灰色的现实。

认识到真相会令一些人幻灭,但真的猛士直面惨淡的人生。

一旦你发现这是谁都逃脱不掉的现实,那就早下决心:不要步入婚姻或者好好经营自己的婚姻。

如果有人在你热恋时和你谈论婚姻需要经营你肯定会觉得傻逼,我不会的,我们的关系如胶似漆,每天24小时腻一块儿都觉得不够用,我们不需要经营。

爱情也是一段关系,是关系就会经历萌生,发展,消亡的过程。

爱情的化学发挥作用的时间大约是两年。

两年之后你大脑里的化学物质就烧完了,你想继续烧只能换个催化剂(分手再找)。

我们可以回避“经营”这么俗套的词汇而改成一段关系需要发展,成长,成熟。

爱情的火稳定燃烧需要你们共同添柴拨火。

这就引出了种种婚姻电影的主要矛盾:一方已经感到热了,另一方还在拨火。

任何争吵都是由这种不协调引起的。

妻子说:我用了你废弃的素材写了成功的小说,你应该感到骄傲啊(正如我们热恋时你经常挂在嘴边的),你可以写书说我用了你的素材我会大方(并光荣的)承认的。

丈夫说:你都把我故事的精华写完了,我还写个毛啊。

你个剽窃犯。

整个争吵非常真实,因此如此鲜明的分开了立场不同的观众,例如,这个回合我们可以理解为:妻子没怎么提或者根本没提她的书的核心部分来自丈夫废弃的小说。

她不提也是可以理解的,从一个专业作家的角度,有个创意算个毛啊,推动情节塑造人物才是最重要的手艺活,创意我一天可以想一百个,下笔就傻逼。

她认为这个被丈夫废弃了的创意并没那么重要,自己作品成功靠的还是自己的努力。

因此她说你要是公开提我用了你的创意我会大方承认--因为这时候我的读者根本不在乎我用了谁的创意,我的书靠的不是创意。

是文本。

这里作为作家同行,丈夫和妻子对好作品的标准肯定是不同的,对对方的成就的评价体系肯定也不同。

妻子说我一直鼓励你的写作可能也是在爱情关系里的慷慨恭维(因为他的作品投给出版社后没有回音)丈夫或许也看不上妻子那些作品(其实我觉得妻子的作品可能也不是畅销书,从访谈看,也是严肃文学而不是通俗文学,不然他们不至于经济拮据),他们对于写作的态度也是不同的,妻子说:我可以任何时候工作(写作,翻译),丈夫则需要一段长的时间沉浸式写作。

这种种差异会被甜蜜的爱情掩盖,会在琐屑的婚姻中被再次揭开,放大。

接下来才是考验爱情和人性的时刻,也许这关系会成长发展成熟,也许就一刀两断了。

无论选择那条路都是对的--只要不后悔,不拖沓。

人间悲剧在于选择的不干脆,告别的不彻底。

在于双方总觉得可惜,理还乱却又斩不断--但这正是人类关系的本质特征--回到我的开篇,太精明的人是不会走向任何歧途的,这类人的道路都是大路,笔直的,拐弯后也是笔直的,不像我们大部分人的人生像你的掌纹一样充满了各种短短的分支,歧路。

那歧路就是我们艰辛的探索,我们鱼和熊掌想要兼得的痴心妄想,欲走还留的首鼠两端,欲拒还迎的忐忑不安,最后,围绕着这些歧路,有一支健壮的大道,走向你们关系的终章。

看完这部电影我也不确定丈夫究竟是怎么死的,是难以承受生命之轻后的冲动自杀吗?

似乎是的,小孩儿后来庭上说了一番话可以牵强的连接到父亲因为抑郁想要轻生,妻子也说他曾经用药过度企图自杀失败(经小孩儿验证)。

但你看心理医生的证词,看他野心勃勃的录下了那么多对话准备开始自己的作品,装修房子做air Bnb又觉得不像绝望的人。

是妻子推下去的吗?

似乎有可能,否则检察机关就不会提起公诉了。

电影把夫妻关系的家庭事务置于法庭上,中国人总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法庭给出了判决,排除了妻子的嫌疑。

这里庭上虽然只有妻子出庭,其实对峙的公诉方仍然是代表丈夫质询的,世上没有比法律更赤裸的武器了。

在婚姻故事里我们看到两人经过几轮法庭辩论后都崩溃了(还是代表律师出庭的)男女的心碎和一个三口之家的破碎,输赢都不重要了。

这部电影里孩子是关键一环,也是关键证人,这个角色非常重要演的也非常好。

从一个孩子的眼里看去父母都没错,他已经失去了父亲,不想再失去母亲。

从中我们窥见正常国家正常制度对儿童的保护。

经过几天庭审孩子开始怀疑母亲说谎,亲自用狗做了试验去验证(这只边牧演技一流)。

涉及感情的事之所以难以像别的诉讼一样容易分出胜负是因为感情无法客观衡量,情到浓时都觉得爱很多,充盈在生活中,生命里。

最后都觉得不够,对孩子的爱也是如此,妻子觉得孩子去学校就好,丈夫觉得要home school,妻子觉得接送孩子在不失去自己事业的情况下尽量多花时间陪伴就可以了,丈夫觉得越多越好,甚至为此停下自己正常的生活。

这里有对错吗?

可以衡量吗?

恐怕也不能,我们只能从孩子的反应来看:看到他们争吵我通常会走开。

真相是什么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从庭审看到的不仅是一桩死因调查的解析,更是二人十多年来婚姻生活的解析。

也是我们每个人在自己无论短暂或者漫长的人生里都必须面对的生活的解析。

最后,我没感受到导演刻意让男女角色和权力对倒,在正常世界里,男女是共同承担家务和抚养孩子责任是自然而然的,有时男的承担的还更多一些。

这样的家庭背景是正常的而不是刻意安排的对倒。

 10 ) 长评 | 虚构的雄辩

文 / Annihilator全文约4100字 阅读需要10分钟 从《坠落的审判》回头看,茹斯汀·特里耶迄今为止的四部长片之间的相似性是极其鲜明的:四个女主角,从《索尔菲雷诺之战》中的记者、《维多利亚》中的律师,到《西比勒》中的精神分析师和《坠落的审判》中的作家,无一不是精英阶层出身的知识分子女性;围绕着她们的职业和生活,同一些元素不断重现——精神分析、文学、宠物、作为多语者和双性恋的女性、破碎的婚姻、情感对职业关系的超越……更重要的共通之处在于,我们总能在其作品中发现同一种内在与外在的张力:女主角们的成功女性形象背后有着内在的压抑和创伤,它们在某一特定外在事件的作用下被重新唤醒或发掘,创造了外部叙事(高度戏剧性化的情节)与心理维度叙事(回忆、亲密关系和内隐的情绪)之间平行、嵌套或互为镜像的关系。

这样的结构和切入角度一点也不新鲜,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中产的、心理剧的、庸俗精神分析式的,但特里耶与她的合作者们(阿图·阿拉里、维尔日妮·埃菲拉、桑德拉·惠勒…)对人物和生活的近乎自传性的精准观察和再现,足以使作品跳脱出通常的俗套。

《坠落的审判》当然也源自同一种构思:片名(anatomied’une chute)中“anatomie”这一双关语既直接指涉了片名出现前段落中法医对男尸的解剖,也指电影后续展开的庭审对这一起坠楼死亡案的真相的分析;但当观众发现案件的唯一嫌疑人正是死者的妻子桑德拉时,便会明白,电影真正意在“剖析”的是另一重意义上的真相,即这对夫妇之间的情感和权力关系的心理真相。

《坠落的审判》的首要成功之处在于,在一部政治-家庭闹剧、一部职场爱情喜剧和一部由多重自指交错构成的元电影之后,特里耶为她一贯的心理剧平行结构找到了一种比前三者更为合适的类型外壳——庭审电影(courtroom drama):一方面,庭审电影拥有所有情节剧类型中最饱和的戏剧性(真相作为悬念)和最凝练的发展方式(严格限定的场景和事件程序);另一方面,在庭审针对被告动机的质询、抗辩等环节中,本就天然地内含了将人物心理研究转化为情节和对白的叙事机制。

此外,在场面调度的层面,特里耶很大程度上放松了对影像形式的掌控,对技术的使用更朴素和恰切的同时,前两作中戏与戏之间极其紧密甚至抽象的节奏如今被更长也更充实、更细节化、表演更充分的情境所替代,允许观众更专注地投入于情节之中。

Anatomie d'une chute (2023)但在情节剧式的流畅与精彩之外,在这一效果所仰仗的“戏剧-心理”的便利结构之外,《坠落的审判》中还存在着一对更为关键的二元:“虚构”与“真实/真相”。

从这一辩证法出发,我们会发现特里耶的全部四部长片连成了一条清晰的发展曲线。

特里耶最早以拍摄政治事件的纪录片开始导演生涯;而在其剧情长片首作《索尔菲雷诺之战》中,特里耶将总统大选之日街头路人的随机采访镜头与主要发生在室内的一段虚构的家庭闹剧并置在一起,政治对抗与家庭纷争在两种影像的共鸣中建立起同构性。

在特里耶此后的三部长片中,形式上的虚实融合不再出现,但故事中总有一个以自己的真实生活为虚构创作素材的创作者形象。

在《维多利亚》中,这个人物是女主角的前夫,因为小说对现实的挪用所造成的名誉问题,女主角将他告上了法庭;到了《西比勒》,这个人物成了女主角西比勒自己,作为一个精神分析师兼作家,她将患者的情感经历剽窃为自己的小说,同时又在现实之中介入了这一段情感;而在《坠落的审判》中,桑德拉同样是一个作家,而她的高度自传化的小说中的杀夫情节在庭审上被控方抓为把柄。

Sibyl (2019)这样一个创作者形象,首先指涉了特里耶自己作品中的人物与情节的自传性:她与其镜头下的任何一个女主角的关系,不就恰如西比勒与她笔下的玛格特吗?

但是,正如洪常秀总是否认其作品与本人的联系(尽管这种联系显而易见的:他的主人公不是导演和演员,就是小说家、画家),特里耶在访谈中也对《坠落的审判》中的夫妻关系反映了其真实私生活的说法一笑置之;比起这种戏里戏外的可无限递归的八卦式对应,虚构与现实真正辩证交汇之处永远是电影的本体层面。

在这一层面,如果说《西比勒》以诡谲和模糊的交叉剪辑发现了回忆、心理咨询、片场表演与小说写作属于同一种虚构的语态,那么《坠落的审判》便是发现了庭审作为一种叙事机制的虚构性本质。

我们走上庭审的旁听席,观看一部庭审电影,阅读某篇庭审记录,根本原因总是为了获得真相。

但事实上,真相理应是调查和取证的目标,只有这一目标无法被充分确凿地达成时,只有控辩双方各执一词、缺乏决定性的证明时,真相才不得不取决于陪审团的裁定;而他们根据什么做出裁定?

哪一方的说法更“接近”真相,更“像”真相;换言之,更可信、更具说服力,甚至更有煽动性——这些都是虚构的本领。

因此,悬而未决的庭审与其说是一次对真相的“剖析”,不如说是一场比赛,比赛谁能建立起一种更强大的虚构。

Anatomie d'une chute (2023)例如,在两个血迹专家截然相反的证词中,我们看到的是对坠楼现场的种种可能假设中的两种,它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能排除另一个,而只能尽可能地包装以更合理的推理过程,来让自己成为更有竞争力的那一个。

别忘了,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推理也只是一种严谨的假设,而假设最终仍是一种虚构——尽管它以真实为目的。

甚至更多时候,不是假设本身,而是假设被演绎和传达的方式使之变得雄辩:律师成为了另一重意义上的演说家,他们的遣词造句,抑扬顿挫,语气、手势与神情,一切都成为对虚构的修辞。

最好的演员不也正是这样的雄辩者吗?

或者说,最雄辩之人不也正是在进行着最具有感染力的表演吗?

正是在这一重意义上,《坠落的审判》成为了关于表演-演说的元电影:在庭审这样的情境中,演员并不真的扮演任何角色,他们所进行的活动就是他们的本职工作——让虚构变得更加可信。

但是虚构无论如何可信,依旧是虚构,它与真相也许只隔着一段无限小的距离,但全部的修辞、推理和统计规律都无法填补这一距离。

回到刚才血迹专家的例子:尽管辩方的证词在各方面都明显更胜一筹,但专家在面对控方“不太可能”和“不可能”的用词圈套时,仍一改此前的自信而选择前者,因为她——以及背后执笔的特里耶夫妇——深刻地明白,虽然在庭审的虚构中,不同说法的说服力和可信度可能天差地别,但对于真正的真相而言,无论多么微弱的可能性都不应被轻易排除。

现实案例很容易说明这一点:在最近被重新关注的朱令案中,“铊中毒”的真相在事件最初便是被医院和学校的推理所否定,最终导致了悲剧。

案件的真相就已如此充满不确定性,关系、情感和心理的内部真相就更是如此了,因为后者必定比前者幽微百倍——事实上,这样的“真相”是否真的存在都必须被打上问号。

然而,《坠落的审判》的这场审判却恰恰是对内心的审判:庭审的后半程围绕作案动机的讨论,使得电影从庭审电影的类型化外部走向心理剧的内部。

但作为其反作用力的是,这场庭审也因此滑向了更远、更危险的虚构之中:如果说一个案件嫌疑人为自己和丈夫之间关系的辩解总会被怀疑为美化甚至撒谎,那么与案件完全无关的陌生人全凭经验和证据碎片进行的揣测,岂非更加荒谬!

但在庭审的虚构机制中,这又是获取真相的唯一手段;于是我们看到了控方律师试图以小说情节来佐证案件推理,看到了精神分析师对桑德拉傲慢的笃定和谴责——一位真正好的精神分析师应该明白,精神分析情境中患者的吐露,与真相的距离很可能和小说一样遥远而微妙。

Anatomie d'une chute (2023)但虚构难道是这些控方“反派”的特权吗?

辩方律师多次叱责对方所说的不是真相,只是臆想,但他自己的辩护当然也绝不乏推测、想象和煽动——“桑德拉·沃耶特唯一的错在于,在她丈夫失败的领域里,她却成功了。

”这样精辟的总结陈词很容易打动在场的诸位陪审员,但桑德拉自己的反应如何呢?

律师回座后,她悄声对他说:“塞缪尔不是那样的。

”显然,这完全不是真相,至少不是她心中的真相。

那么,真相究竟是什么?

影片提供了三种版本的真相:塞缪尔或是不慎跌落,或是跳楼自杀,或是被人蓄意推下。

第一种可能是桑德拉自己所坚信的,但却早在影片最初她与律师讨论辩护策略时,就因“没人会相信”的理由而被否决——再次确认了庭审是一个关于虚构与相信的场域。

当然,也许还有从未被设想的第四或第五种可能……况且,谁说亲人就一定比陌生人更接近真相呢?

也许只会加倍地困惑吧。

到头来,正如丹尼尔的看护员所说的那样,不论是陪审员、法官、律师、案件相关人士、家人甚至是当事人自己,每个人都必须在真相无从确定的情况下做出选择,不是选择真相,而是选择对真相的某一种虚构。

来听听这个小男孩最后选择的虚构:“如果我想象我妈妈杀了他,我无法理解;但如果我想象我爸爸自杀的话,我觉得我可以理解。

”从这个角度看,《坠落的审判》与另一位作者M·奈特·沙马兰在精神层面巧妙地邂逅了:后者今年的新片《拜访小屋》,一部恐怖片,同样设置了一个真相悬置、选择相信的情境。

作为电影作者的特里耶自己,又何尝没有做出同样的虚构之选择呢?

看完整部电影,回想自己是在哪一刻彻底相信桑德拉不是凶手,我会选择播放录音的那一段。

这也是《坠落的审判》的特异之处:本应单独存在的声音却附加了录音现场的画面,影像的叙事性质实际上介于现场有源声音与结构性闪回之间。

如果只有声音,只有桑德拉事后的间接解说,那么我们便无法看见妻子与丈夫之间的面部神情、肢体语言乃至现场氛围的微妙变化,也就错失了二人展现出的情感以及通往真相的暗示。

矛盾出现了:说服我们的不是控辩双方的实在的发言,而是这一段不可能存在的影像,一个绝对的虚构之物;不是庭审中任何现实人物的虚构,而是纯粹属于电影的虚构。

相较而言,沙马兰从未迈出这虚构的一步,《拜访小屋》的视角与主人公们始终保持一致,只能从不可信的电视荧屏上、从窗缝中透出的光芒中看到关于灾难的启示,因此观众的相信会更加艰难。

Anatomie d'une chute (2023)类似地,在丹尼尔第二次听证一段中,我们看到了丹尼尔用自己的声音复述出了父亲对狗的描述,并将其读出了隐含的忧郁语义,这是丹尼尔的虚构;但如果仅仅只有他的虚构,电影是无法真正打动我们的。

更具决定性的是特里耶的虚构:她为儿子的声音配上了父亲说话的画面,在几乎重合但又微微错位的口型与语音之间,我们很难不察觉到生者对死者的极为复杂的情感——那种理解的努力,那种无法跨越的疏离。

在这场庭审之中,真正的雄辩者是特里耶和她的电影,为了站在女主角的一边,站在她们所相信的那一边,她们在叙述中加入必要的虚构;她们使用着影像的手势,演讲着场面调度的语言。

Anatomie d'une chute (2023) 评分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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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的审判》短评

我感觉这片挺无聊的,有点像《消失的爱人》和《婚姻故事》,但远不如那两部的戏剧冲突强,知识分子那点婚姻破事,离普通人太远了,难以共鸣,对婚姻问题探讨也不够深入,说是部犯罪悬疑片吧,感觉好像离的也挺远,反正我看了三次才看完,每次都看睡着,以为最后会有反转,结果也没有!

10分钟前
  • with you
  • 较差

夫妻吵架那场戏,句句见血,把心理真实摆上台面,谁也下不来台,很可怕,要避免;丈夫向儿子自我袒露是一条即将不想活的忠诚的狗,我有点泪目。整体太长,对话很多,不是很电影本体。比较知识分子。

12分钟前
  • 咸蛋虾米粥
  • 还行

这种让人窒息沉重的庭审片,让我一下子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港剧庭审片段,但是感觉这部电影的庭审程度还是不如港剧的那么细致,只是尖锐程度确实很高。与丈夫突然坠楼死亡这样的家庭变故相比,这种对家庭对婚姻的尖锐审判才是对这个家庭最大的打击吧。控方律师的咄咄逼人,非要将女主置于死地的那种气势,简直是不想让小男孩再有美好一点的未来的非人式攻击,简直就是没有人性了。

15分钟前
  • 韦恩斯坦_李
  • 还行

一场真正的谋杀来自人性深处的扭曲。

17分钟前
  • 李梦
  • 力荐

枯燥乏味,勉强看下来真不容易,是我的审美与戛纳电影节越来越远了吧。

18分钟前
  • 执念兔子
  • 较差

托尼厄德曼大女主又来了,简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无能为力,做好准备,会很难过的但不是无法承受的事对方一旦什么都不接受到底是谁的困境?生活中其实不能允许一点意外,人类真的太脆弱了金棕榈

23分钟前
  • Pauline
  • 还行

叙事能力不错,但很无聊。也不是说你内容无聊,创造不出一点思索的空间,按部就班地讲完,像考生的答卷一样无趣

28分钟前
  • 乐观的彼特·潘
  • 较差

完全无法理解 无聊的故事 故弄玄虚毫无逻辑的镜头语言 很多情感戏演员像被喂了安眠药一样在那儿演 感觉就像是王阿姨早上去买菜 被卖菜的坑了2毛钱 王阿姨把卖菜的告上法庭然后翻来覆去地辩论 真相一步一步浮出水面后也就只能让人觉得说 “哦”

31分钟前
  • 辛增诚。
  • 较差

困。孩子的视角重要。但却被轻视了重量。还有妻子被案件夺走丧失丈夫的哀悼期,一直都没有

34分钟前
  • 吧唧猫粮掉了
  • 还行

不管有没有杀,他早就已经死了。到底谁杀了他?我现在懒得反思了。因为这就是个无解的命题。人类解决不了巴以问题,人类更解决不了情感问题,人类终其一生就是在死磕这个无解的命题。

39分钟前
  • 巴伐利亞酒神
  • 推荐

是不是有啥前卫的地方我没看懂啊🥹在宿舍和大家一起看的,这种生活+庭审的叙事和特写很像,但庭审的时间真的好长就像在练英语听力。可能死亡、婚姻、家庭这种哲学母题比较容易引发大家的反思吧,除了有几处get到了之外其他地方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44分钟前
  • 狂野Shinny
  • 较差

过于老套 这是2023年 不是2003年

48分钟前
  • 囧错
  • 很差

拳师片,全程叨叨叨,唯一惊悚的就是片子的时长

52分钟前
  • 连自己都打
  • 很差

最近几年最弱的一部金棕榈,太普通了,讨论婚姻关系,却力度不足

53分钟前
  • 青木瓜之味
  • 较差

适合给看了一百年男性视角电影还能发问“为什么非要有女性视角”的弱智做教学片,就是比你新,就是比你好

56分钟前
  • 废柴仿生人小王
  • 力荐

亲密关系中实在是没必要分清你的我的。人跟人交往的本身就是互相妥协,爱情只是维持妥协动力的附加产品。我付出是因为我爱你,想跟你继续走下去,而不是为了得到相同价值的回报。当然,你也可以说这是舔狗心理,但我总是狭隘地认为,区分物权的本质是为了明确权责,在婚姻关系中,过分专注于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上斤斤计较,比如谁去刷碗,谁去拖地,过年去谁家,谁去接孩子,挺没劲的,不如趁早一拍两散,各自安好。法国人是离婚枪毙还是怎么?另外,这个妻子全程谎话连篇,很难不让我怀疑法庭上那几番义正严辞的辩诉是她逼死了老公后给自己找的托词。

58分钟前
  • 无心
  • 还行

叙事和技法真的很精彩,但我看完最大的感慨其实是,法国真是中产化太久了,可以因为这种事去死,虽然我知道这在知识分子中是可被理解,但是还是正常按其他影片有类似的叙事来说…这个男的应该出轨才对,这个男的但凡也出一次轨都不至于自杀。然后,这个女主出轨女性的设定,虽然也特别理解,但还是看起来太中产太进步了…不知道是不是女性出轨男性更不容易被接受所以做了自我审查的修改,anyway理性上觉得是很好的电影,但是似乎太轻了,却又把这种轻盈表现得沉重。

1小时前
  • Icarus
  • 还行

我发现我现在对人与人之间乱七八糟的纠葛真的毫无兴趣 我更关心那条莫名其妙中了两次毒的可爱狗狗

1小时前
  • 重光。
  • 较差

细思极恐的地方是男主早就决定自杀,并且在尝试失败后,处心积虑地以收集生活素材为借口录下不为人知夫妻生活最后一次爆裂争吵。一段婚姻里到底可以容纳多少隐痛,多少污垢,剽窃,出轨,甚至儿子四岁时出的车祸都不足以让男主自杀,更深层的原因是一个人的低自尊,自卑,不被认可的心理阴影像无法走出阴暗潮湿的隧道的长长噩梦,永不醒来且永无止尽。所以,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是男主为何要自残自杀并嫁祸给枕边人。这个故事揭露出婚姻最残忍的一面,如何才能让婚姻里无人嫉妒?

1小时前
  • 轩辕十四™
  • 推荐

制造了悬念但又说不清

1小时前
  • 莫莫
  • 较差